第163章 魔刀故主
雨越下越大,地上泥濘不堪,渾濁的水流遍地流淌,形成了一片野蠻生長的大澤。
要不是懷裏抱着商嘉禾大美女,陸葉真想在泥地里打個滾,用全部身體來感受泥土的氣息。
直到現在他兀自不敢相信,竟然獨自走出了那座混沌虛空!
這種成就感和自豪感難以言喻,完全勝過了修為境界的晉陞。
他接受了一次絕境的洗禮,也以自己的堅韌不拔回報了絕境的饋贈。
然而歡喜過後,他四望大澤不由生出新的迷惑,自己究竟在哪兒?
異常濃郁的陰煞氤氳鼓盪瀰漫,遠勝過第十一層幽淵。這裏,難道是第十二層幽淵?
明明下着大雨,虛空之上的一輪圓月仍舊非常清晰,冷冷地俯瞰大澤。
陸葉默默運功蒸幹了身上的濕氣,商嘉禾在他的懷中偏了偏腦袋,側顏完美,鼻翼挺秀,朱唇微粉,嗯……她睡得倒挺舒服,完全不知道陸葉此刻心情激蕩起起伏伏明明暗暗。
這雨水不同於陽間,尋常歸元階之下的修鍊之士沾上一兩滴,就會被陰煞氤氳腐蝕,魂魄大損靈智泯滅。
陸葉有天都辟邪法袍護身,雖然感覺仍然濕膩難受,但還不至於傷到魂魄。
這時候寂寥的天地間忽然響起了雄壯豪邁的歌聲,如蛟龍行於風雨中浩蕩而來。
“華表千年一鶴歸,凝丹為頂雪為衣。星星仙語人聽盡,卻向五雲翻翅飛。千仞峰頭一謫仙,何時種玉已成田?三界盡稽首,從容紫宮裏。停駕虛無中,人生若流水……”
“有人!”陸葉驚喜至極,朝着歌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這歌這詞飄逸壯闊氣象萬千,不像是幽淵裏的陰神鬼仙所唱。
又聽到那人接着吼道:“貪戀紅塵誰肯休,盪去漂來不自由。浮生事,苦海舟,無邊無岸難泊系,常在魚龍險處游。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壞了舟,摘盡紅花一樹空。空即色,色即空,識破真空在色中,法相長存不落空。號圓通,稱大雄,九祖超升上九重……”
隨着歌聲漸近,一條魁梧偉岸的身影徐徐映入陸葉的眼帘。
絡腮鬍子,黑衣中年男子,滿臉鼻直口方臉膛黝黑,身上有幾處傷口滲出殷紅血跡……肯定是人了。但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一手扛刀在肩一手拿着個酒葫蘆,邊唱邊走邊喝酒。
陸葉一望見黑衣中年男子即心生好感,但彼此萍水相逢,他尚不至於天真到毫無戒備地上前攀識論交。
然而當他看清楚黑衣中年男子肩頭上扛着的那柄無鞘魔刀,不由自主大吃一驚!
那柄黑色的魔刃長六尺,古樸森寒沒有任何花紋點綴,看上去十分的眼熟。
如果陸葉沒有猜錯,刀柄上應該還有六個龍章鳳文的小字:“下馬”、“扶醉”、“斷水”!
但,這怎麼可能?!
陸葉立即凝念往須彌空間中找尋,一柄一模一樣的下馬扶醉斷水刀正好好地在那裏。
難不成,這世上居然有兩把完全一樣的下馬扶醉斷水魔刀?
陸葉正自驚疑不定之際,黑衣中年男子遙遙招呼道:“小兄弟,你一個人?”
陸葉一醒道:“不,我們有兩個人。”
黑衣中年男子望了眼陸葉懷中的商嘉禾,哈哈一笑道:“私奔?”
陸葉臉一辣,忙道:“不是。”
“不是還摟得這麼親熱?”黑衣中年男子走近,桀驁不馴的眉宇間揚起一抹笑意,說道:“少年人臉皮薄,可以理解。我當年也一樣過。”
陸葉雖然未見識到黑衣中年男子的修為,但看他的身形淵渟岳峙氣勢雄渾,絕非尋常之輩。況且敢孤身一人在深層幽淵裏闖蕩的,哪個不是仙人境?
他聽得出對方的調侃並無惡意,於是笑了笑道:“敢問您如何稱呼?”
黑衣中年男子倒也乾脆利落:“我是柴華山!”
然後他眯着眼,想看這少年虎軀一震露出高山仰止的神情。孰料陸葉半晌沒有反應,發獃地瞪着自己上下打量。
柴華山訕訕道:“莫非你沒聽說過我?”
“北嶽真君柴華山?”陸葉一字字地說得艱難,發現腦海里一團亂麻,幾乎快懵了。
“你不信?”柴華山有了幾分釋然,顯然這少年聽到自己的名字之後給嚇傻了。
陸葉確實是傻了,卻不是嚇的,而是想到一件極不可思議的事情——
自己好不容易從那座虛無絕境裏脫困而出,在陌生的幽淵大澤里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第四代北嶽真君柴華山!
如果沒有記錯,費維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說,柴華山早在三千兩百年前就戰死在十二層幽淵之中,形影不離的魔刀下馬扶醉斷水也被陰神奪走。
可現在,這個人自稱“柴華山”,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人可以冒名,但刀不可能假冒。
陸葉強忍住從須彌空間裏拔出下馬扶醉斷水魔刀和柴華山比對比對的衝動,不然該怎麼說?
“巧不巧,你肩上扛着的那刀,我身上也帶着一把?”
恐怕到那時驚了的,就該是這位死了三千兩百年的北嶽真君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信?”陸葉苦笑,算是誠實地回答了柴華山的問題。
然而他的心裏一團混亂,想到了兩種。要麼是柴華山穿越到了三千兩百年後的十二層幽淵,要麼自己從虛無絕境裏走出來以後落到了三千兩百年前的幽淵。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感覺都不太妙。尤其是後者,簡直讓人絕望。難不成,他要在幽淵裏遊盪三千兩百年,然後再遇見“現在”的自己?
一想到這些,陸葉便想抓頭皮。
“正常,在這鬼地方有時候我連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柴華山。”
柴華山看到陸葉想哭又想笑的神情,甚是理解道,伸出大手拍向陸葉的肩膀,讚賞道:“小兄弟了不起啊,居然敢在十二層幽淵裏浪蕩。你才十五六歲吧,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頂多就在五六層幽淵裏打小鬼!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陸葉沒有閃躲,任由柴華山的巴掌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假如對方心存惡意,自己無論如何都躲不過。
“陸尋。”
“你不是西嶽真君廟的弟子?怎麼會有天都辟邪法袍?”
陸葉笑了笑,解釋道:“這件法袍是西嶽真君廟的一位朋友臨時借用的。”
柴華山“哦”了聲,瞭然道:“你朋友是誰,衛長河、衛奇隗……”
柴華山一連報了幾個名字,有衛似遠的太爺爺,還有曾爺爺。
陸葉實話實說道:“是衛似遠。”
“沒聽說過,”柴華山皺起眉搖頭道:“衛似遠,是旁支子弟?不可能,沒道理。”
陸葉曉得柴華山的困惑,也不管他信不信實話實說道:“他是衛奇隗的曾孫。”
“衛奇隗的曾孫?”柴華山哈哈大笑道:“這小子連老婆還沒娶呢!”
陸葉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指了指身後的大澤道:“我從那裏的虛無絕境裏穿出來,好像來到了三千兩百年前。”
說完話,陸葉靜靜等待柴華山的驚詫或者懷疑,誰料想北嶽真君瞟了眼陸葉身後毫無異常的虛空,鎮定自若道:“路挺遠吧,要不要喝口酒?”
這下輪到陸葉意外了:“你不覺得奇怪?”
柴華山笑道:“我是不是該問問你三千兩百年後的事兒?”
陸葉也笑了,接過柴華山手裏的酒葫蘆,不意重逾萬鈞險些脫手落地。
柴華山微笑不語,他的這隻酒葫蘆名為“重岳魔葫”,葫中另有乾坤暗藏玄機。從外表根本瞧不出它的真實分量,但是他很想看看陸葉到底有幾斤幾兩。
陸葉使出吃奶的勁道托住酒葫蘆,拔了塞子往嘴裏灌了口,頓感一股火辣辣的熱流衝上腦際,猛咳幾聲長出口氣道:“好酒,就是勁兒太大,我喝不了幾口。”
柴華山眯起眼微微自得道:“這小半葫蘆‘寒山烈’我藏了一千多年,一直沒捨得拿出來。這回來十二層幽淵,說什麼也得帶上。不是有那麼句老話么?”
陸葉一口酒下肚,腦殼暈乎乎思緒飄飄然,忍不住呵呵笑道:“酒壯慫人膽?”
柴華山呆了呆,頓時縱聲大笑,拿過酒葫蘆“咕嘟咕嘟”一氣牛飲鯨吞,看得陸葉直咋舌。
望着柴華山手裏的酒葫蘆,他不禁想到了游龍。那傢伙身上,也有一隻形影不離的小酒壺,時不時地偽裝出一副酒鬼模樣抿兩口。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硬是請自己吃了頓海鮮大餐。
所有的過往恍然如昨,卻不知道能否還有兄弟重聚的一天。
他收拾胸懷惆悵,問道:“柴真君,你這是打算去哪裏?”
柴華山放下重岳魔葫,摸了摸鬍子茬上的酒汁,回答道:“聽說十二層幽淵裏的彼岸花開了,我來碰碰運氣。”
“你來找彼岸花?”陸葉愕然,隱隱約約感覺到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動着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