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一章 寡人有疾
楔子1
我叫顧懷璋。
哦,不對。
本宮,本宮諱懷璋。
本宮是周室當朝太子。太子冊封禮剛過去兩個月,就又是本宮的冠禮了。
所以說禮部這群人沒事找事呢。
我兩個月前腰都快累斷了。過不了多會兒又要站一整天。
哎呀不對,是本、宮、兩個月前。。。。。。。。
唉,本宮。
幸好母妃不在這裏,要不然她又要發脾氣。
太子冊封禮一過,本宮就正式成為東宮主人了。三哥的太子冊封禮應該沒有這樣累。他在襁褓里就被立為太子。太子做了二十多年,無端端被一匹馬兒奪去性命。
本宮不喜歡三哥。但是他的薨逝,使得時局大變。
你笑是什麼意思!
本宮自然也知道時局的!
第一章
季扶風站在殿中,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散了乾淨。本宮有點後悔,剛剛不該對他這樣厲聲呵斥。
說來也是,一個丞相公子,在一大堆太監宮女面前被我大聲喝罵,想想也是非常沒有面子。
“咳,本宮性子直爽,季公子你莫要介意,”本宮掃視了一圈,宮人倒是都垂手謹立沒有偷笑的,於是就道,“本宮要與季公子商討儀禮事宜,你們都退下吧。季公子,你上前來。”
宮人唱喏,魚貫而出。季扶風卻獃著一動不動。
本宮有點奇怪。
這丞相公子年紀輕輕,耳朵不好?真是可惜了這幅容顏。
“季扶風,你上前來。”
他聞言向我走了五六步。
嘖,母妃說丞相家風謹小慎微,猶豫狐疑,果然沒有說錯。
本宮於是道:“再向前來。”
又三四步。
“再前。”
兩步。
“本宮許你再前。”
這回是半步了。
唉,罷了。母妃教本宮不要為難人。
本宮嗅着季扶風身上飄來的冷香,有點心旌搖蕩。
竟是個冰雪美人。
江左白娘子,長安扶風郎。
能與話本里妖冶的白娘子比肩,季扶風就美到這種程度。美得不似世間人物。據說他在太學念書時,每天寅時欠一刻從家裏出發,沿路人家早早替他把街道掃灑乾淨,不忍叫他的車染上塵埃。謫仙處凡塵,大概總會讓人覺得虧欠了他。
眼下這扶風郎君,就站在本宮面前半丈遠。
梳着士子的半髻,烏髮束在腦後,身穿臧青士子常服,依禮垂着頭,微微露出玉頸,更顯得肌膚勝雪,眉眼如畫。
“扶風郎,”,本宮鬼使神差般脫口而出:“你抬起頭來讓本宮好好看看。”
他頓了頓,終究依言抬起了頭,直視本宮,面無表情的樣子居然有點森然。
本宮心裏開始打鼓,這人不喜歡人家看他?
他應該不記仇吧?
本宮一時懾住,心裏又惱他無禮,又怪自己莽撞,一時間給他盯得四處轉頭,只是不知為何心中還有一點點期待,期待他就這樣再看本宮多些時光。可是忽然反應過來這似乎有失皇家顏面,只好強打膽氣,故意粗聲道:“你,你看什麼!”
糟糕!本宮一急,這些時日變調的少年嗓音便出來了!
再看季扶風,果然微微笑道:“殿下看什麼,草民便看什麼。”
本宮見他笑話,心裏反而鎮定下來。赧什麼呢,反正丟臉也丟過了,丟過了還羞赧,這不是很吃虧嘛。
“咳哼,”本宮於是裝腔做調道:“沒事不要瞎看,宮裏規矩大,你身為本宮贊者,要守禮懂規矩才行。”
季扶風一時噎住,直愣愣瞧着本宮,彷彿本宮忽然在他眼前生出翅膀來一般。
本宮見他服軟,滿意得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好啦,本宮的事情已經跟你說啦,你呢?家裏排行第幾呀?婚配了沒有呀?是否有心上人?有就說出來本宮給你做主嘛。”母妃只讓本宮與贊者“相互熟悉,商量儀禮”,沒說怎麼個“熟悉”、“商量”法。本宮只好搜腸刮肚把平時聽太后對着宗室子弟嘮叨的一眾問題拋出來,總有一個是對的。
本宮一大串詞說完,殷殷切切等着季扶風的回答,這季扶風卻好像看見怪物一般,面上有些泛青。
怎麼了?本宮長得比他好看?
“回稟殿下,”季扶風艱澀答道,“草民在家中行四,尚未婚配,中意的人……算是有了吧。”
“哦?有了心上人?”,本宮心想難道越好看的人說話越是磨磨唧唧?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叫做算是,於是問道:“她是哪一家女子?年方几何?既能得你的青睞,一定很美吧?你與本宮說說,本宮央太后給你賜婚。”
本宮說到這裏,季扶風淡淡一笑,從容答道:“草民的心上人,家世要比草民高上許多。草民恐怕此生無法與之相配,只好遠遠地護着他,保他一生平安順遂,草民也就心安了。”
本宮聽后心中微動,這季扶風,不但長得像從話本里走出來的,行事竟也像是話本里的痴情男兒一般,果然不負“扶風郎君”之名,也難怪長安城裏的女兒都為他傾倒了。只是能讓丞相公子說出“恐怕無法與之相配”的話,這女子得是什麼金貴身份呢?
“你也不要太過妄自菲薄了,”本宮安慰他道,“你可是長安城裏有名的翩翩佳公子,來日成婚之時,不知道會有多少女子為你香消玉減呢。就算如今尚未出仕,只憑你的儀容與身家,就是配皇室公主,我看也配得。”
“殿下謬讚了。”季扶風客氣笑笑。
“就算是本宮,”本宮忍不住說,“也為終於能和你見面開心了好一陣。”
“哦?”季扶風臉上有了點活色,眸子亮起來,更顯得神采俊秀,“殿下認得草民了?”
“何止認識,”本宮說,“簡直是久仰大名,你可是扶風郎君啊。以往新年宮宴,二品以上官宦子弟都來參見,只有你神神秘秘的每年都稱病不來。你可不知道,本宮回回都託人去打聽你座次,卻回回都看不見你。你呀,要把身體養好一些。若不是你病病弱弱的,咱們何至於今日才相見呢。”
扶風卻一下子臉色微妙。“殿下記錯了吧。扶風,除了天啟二年宮宴未曾參與,其餘年間並未有缺席。天啟三年宮宴上,草民就坐在飲水閣。”
本宮心想老天果然公平,長得漂亮的人不僅身體不好,記性也不好,於是說:“這本宮可沒有記錯。不信你可以去問趙都統嘛。你何止是天啟二年沒來,天啟元年開始至今五年了,你都上表說‘偶然惡疾,恐見污於聖上’,宮宴上可是一次都沒見着你的影子。天啟三年本宮也在飲水閣,那時也沒見着你呀。”
哪料本宮此話一出,扶風臉色彷彿結霜一般,緩緩說道:“那麼,想來的確是草民糊塗了。”
本宮怕他又暗自神傷,忙把話題引開道:“無妨無妨,左右咱們現下也總算是見着了。扶風你可得好好教導本宮,今天就留宿東宮吧?本宮之前也沒參與過贊禮,真是一頭霧水。禮部送來的儀禮官長得忒磕磣,說話滿口之乎者也的,叫人頭疼,實在聽不下去。”
季扶風飄飄然道:“殿下說笑了,儀禮官本職於此,自然比草民精通此道。草民有幸忝為殿下贊者,卻實在不敢當‘教導’之名。王太傅出身河南王氏,世代帝師,想必也精通皇家儀禮。當初先慎太子的贊禮,就是王太傅的三子王琛為贊者。想必王家也經驗豐富。”
本宮心想王家是經驗豐富,沒準哪天還換個太子教教呢,這季扶風也就長得好看,怎麼一點心眼也沒有。
“扶風,”本宮耐心道,“你有所不知,本宮與先慎太子並不很親近,與王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既已做了本宮的贊者,當一個‘教導’之名也沒什麼。”
季扶風恭謹道:“小人一介布衣,恐非太子之選,請太子殿下另擇良臣。”
本宮縱使脾氣再好,此時也不免生惱。這季扶風,除了一張臉,可還有其他長處沒有?虧本宮還盼着見他盼了好多天,不過央他給本宮講講贊禮規程,多和本宮說說話,多呆一段時間,也不會將他怎樣了,他倒這樣忸怩推辭!
只是眼下也不便發火,本宮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對季扶風說道:“季公子來了這麼一會兒,恐怕累了。本宮一會兒也有些雜事要辦,咱們改日再聚吧,屆時還請季公子不吝賜教。”
季扶風身形頓了一下,本宮心裏正竊喜,卻只聽得他從容道:“既如此,草民告退。”
說完轉身就走,身姿挺拔若孤松在岩,廣袖帶起的風撲了本宮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