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一章[09.04]

V第十一章[09.04]

五更的時候,天邊剛剛露出了一絲灰白,錢程穿戴整齊,摸了摸砰砰亂跳的心口,佯作鎮定地推開房門朝外走去,果不其然,睡在隔壁的都尉還沒起來,不遠處守夜的兵士正在打盹,抬起頭來眼神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掙扎着站了起來。

錢程也沒理他,緩緩地踱着步,象以往一樣地在院中散起步來,不經意間就到了將軍府後門的廚房前。

廚房前有一手推車白菜,一大半被篷布蓋着,前幾天看到的那個小夥子依然憨笑着和廚娘說話,錢程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不由得心裏大失所望。

「大嬸,我把這白菜卸點在廚房裏面吧,省得你再花力氣搬。」

「大嬸你去廚房裏獃著點,外面太冷了。」

「大嬸你放心,我們的菜新鮮着呢,你在裏面要是看到有爛菜葉的,都放到一邊去,我都不收錢。」

……

眼看着廚房外只剩下了搬菜的小夥子、哈欠連天的守衛、怔怔發獃的錢程,驟然之間,變故陡生:從那車篷布里躥出了一個青衣人,一揚手,「撲」的一聲悶響,那個守衛便軟軟地歪倒在了草叢裏;說時遲那時快,青衣人躥上前去,把那守衛往草叢裏一拖,而那小夥子則把錢程一扛,扔進了手推車的篷布里,劈頭蓋臉地就把白菜堆在了她的身上。

錢程被扔得眼冒金星,只聽見手推車的聲音嘎吱吱地響了起來,好像在掉頭,那個小夥子的聲音有些懊喪:「大嬸對不住,我爹把剩餘的白菜裝錯了,都是些爛的,我出去換一車來,馬上就回來,大嬸你等我一會兒。」

小夥子迅速地推着手推車後門而去,手腳伶俐,一頂一拉,彷彿演練了無數遍,眼看着就要跨過門框;錢程終於有些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偷偷掀開了布,忽然,她渾身一緊,只見烏桑正站在遠處,怔怔地看向這裏,嘴唇微微翕動着,彷彿隨時都要高聲大叫——

那小夥子揚起了手,錢程大駭,低聲急促地道:「不要傷她!」

小夥子一怔,再也沒有時間去看烏桑了,立刻不管不顧地直衝了出去。

預想中的大叫居然沒有響起,錢程頓時心裏有些明白了,透過布的縫隙,依稀還能看到烏桑的花布裙角,頓時,她的眼角濕潤了起來,一絲忍不住的哽咽輕逸出聲,那個嬌俏的、天真的、愛笑的臉龐浮現在她的眼前,那個可愛的烏孫女孩,陪着她渡過這麼多孤寂日子的烏孫女孩,終究漸漸地遠去了,她終究不能和這個烏孫女孩大醉一場灑淚告別……

那小夥子推着手推車急匆匆地出了後門,賠笑着和後門的侍衛打了個招呼,侍衛掀開了蓋着的布,漫不經心地看了兩眼便放了行。小夥子急速地走過兩個轉角,那裏已經有相同的兩輛手推車,裝着一模一樣的白菜,蓋着一模一樣的布,立刻分頭朝着昭蘇的三個城門而去。

城門也是剛開不久,守城的士兵看來是已經和那小夥子有些熟識了,笑着打趣說:「今天怎麼還是滿車的菜,出了什麼岔子了不成?」

小夥子笑了笑:「別提了,差點沒讓將軍府的廚娘揍一頓,早上弄錯了,把我爹準備去餵豬的一車菜推來了,這不趕着時間去換呢,多謝軍爺給行個方便。」

「走吧走吧,你小子皮癢了,敢送爛菜給將軍府,這幸虧是我們右將軍,換了左將軍,你的小命可得仔細嘍。」

小夥子連聲道謝,車軲轆又響了起來,剛剛走出城門,只聽到遠處隱隱地響起了如雷般的響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不一會兒,一個先行兵策馬狂奔了過來,喊道:「閑雜人等讓開,站到一邊不許動!昆莫到了!」

錢程只覺得自己喉嚨彷彿被掐住了,鼻子裏儘是白菜的味道,几絲菜葉鑽進了鼻腔,癢得她直想打噴嚏,卻只能使勁地憋着。

外面的人群一陣騷動,旋即又歸於平靜,不一會兒,整齊的馬蹄聲從她的手推車前經過,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她屏息偷偷往外瞧去,只能看到一個個馬蹄。

忽然,一匹黑色的馬慢慢地從她眼前閃過,停在了她的不遠處,錢程屏住了呼吸:這匹馬她很熟悉,馬掌是特製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鄔赫逖的坐騎。不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昭蘇城在陽光下十分漂亮,博袷,你說她會不會喜歡這裏?」

「昆莫,大人一定會喜歡的,這裏有很多大乾人。」博袷大叔的聲音從後面響了起來。

鄔赫逖滿意地應了一聲:「下次烏孫就定都在昭蘇,她要是喜歡,我在昭蘇給她修座象大乾一樣的大房子,可以經常來住。」

「真想馬上見到大人,這一陣子沒了大人,氈房裏就好像沒了笑聲。」博袷大叔嘆了口氣,「只可惜我要馬上趕回去,不能在這裏多呆。」

「博袷你趕緊把坎兒井修好,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幾個長老來懇求你幫他們修井的模樣了。」鄔赫逖大笑了起來。

「是,昆莫,博袷一定不負重託,等請教完大人便火速趕回都赤。」

隨着朗朗的笑聲,馬蹄動了起來,漸漸地,被後面湧上來的雜色馬蹄淹沒了。

錢程獃獃地聽着,心裏湧上來一陣說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她咬了咬嘴唇,幾乎有種衝動,想拉住鄔赫逖的手問一問:昆莫,我們做朋友好嗎?不要打仗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行嗎?

可她終究沒有出去,自己的這個念頭在這個戰火紛飛的時刻,是多麼可笑,是多麼天真!景恆之、鄔赫逖,這兩個俾睨天下的帝王,怎麼可能因為她的這點婦人之仁而握手言和?

手推車的咕嚕重新飛速轉動了起來,路面十分不平整,錢程躺在裏面,被顛得頭暈眼花。不一會兒,手推車緊急停住了,錢程被人從上面拉拽了下來,還沒等她把頭上的白菜葉子扒拉掉,便又被人塞進了一輛馬車。

還沒等她站穩,馬車便疾馳而去,她一個趔趄,一頭栽進了一個人的懷裏,不由得抱怨道:「慢點,我的手臂可剛脫臼過,斷了你養我一輩子啊……」

忽然,她的身體被人緊緊地抱住了,抱得她簡直快要透不過起來;一雙寬大的手按在她的後背,彷彿想要穿入她的身體;抱着她的臂彎是那麼有力,卻不自覺地發著顫,彷彿深怕一不留神,懷中的人兒就會消失不見……不一會兒,一個喃喃的聲音響了起來:「阿程,阿程,總算找到你了,太好了……」

錢程嚇了一跳,掙扎着想要去看那個人的臉,卻被他按得動彈不得;聽這聲音,好像是景恆之,可又好像不是景恆之:那個陰險狡詐的人怎麼可能會發出這麼深情、痛楚的聲音?難道他不應該坐在軟榻上斜眼看着她摔倒在地上,然後嘲弄着說:「錢愛卿,離了我不行了吧?我花了這麼大勁兒把你救出來,你要怎麼謝我?」

「喂,你是誰?你是不是易容成陛下的樣子?陛下呢?」錢程趴在那人的肩頭,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人沒有回答,無視錢程的掙扎,就這樣緊緊地抱着她,彷彿這樣就能地老天荒一般。

馬車一個顛簸,兩個人一個站立不穩,倒在了軟榻上。景恆之的手終於鬆了開來,小心翼翼地扶着錢程坐在了軟榻上,低聲問道:「你的手脫過臼?發生什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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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禍水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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