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婚禮
月信結束了。恰恰逢着李紹文又要趕赴南京出差幾天。別人都有“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之感。若嵐倒是輕鬆不少。她和他之間至今還沒找到一個平衡點,尤其是在夫妻之事上。
夫妻之間相處和戀人不同。戀人那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夫妻輕易就陷入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境地。
福管家交給她的花名冊,李宅下人們都能對上個八九不離十。知道自己不被待見,她謹守萬心巧給她佈置的家規,晨昏問安,平常不多言多語,儘力做個賢惠的媳婦。
慕清重掌銀樓和以前不同。他有了目標,就是打敗致和,讓李紹文乖乖地交回若嵐。事業成功之時就是他重新贏回若嵐之日。
曾經若嵐與他說起要他真正掌控周家,他那是還沒有強烈的緊迫感。還打算等天時地利人和,而今等待就是坐以待斃。他看得明白,他與躍華同是老爺子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況且躍華還有親娘撐腰,即便分家也少不了他那一份。
萬德一直被致和壓着,前段時間的危機,雖然李紹文再沒明面上的動作,但萬德弱點一直都沒有解決——萬德因為躍華的風流史牽連,不被孫長官支持,現金流極弱,稍有風吹草動就難以安全。他一定要完完全全把整個周家握在手裏。
他重掌銀樓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賬。經歷了鳳凰一事,他誰也不信,一切親力親為。
他還把抽屜里發現的若嵐畫的所有圖樣,全部帶到銀樓給師傅們看過,挑其中能做的,推陳出新。
他不再像以前那個對人如沐春風的慕清。那個以前的自己一味地遷就別人,重話都說不了兩句。他變得更像個理性的會恩威並施的商人。
靜虹是八月初八下午用八抬大轎從正門抬進來的。紹武欣然同意娶靜虹,也算圓了自己的心愿。當初還是小孩的時候,靜虹總是追着小大人紹文跑,自己更喜歡趕在靜虹後面,甘心情願做她的跟班。
自打定了日期后,李家人全圍着紹武新婚之事團團轉。大伯母萬玲瓏提前來到李府給她送嫁妝。
若嵐在水榭邊冷眼旁觀丫鬟僕人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要說不嫉妒是假,人與人最怕對比,更怕人言可畏。霜華和妍翠聊天說靜虹娘親萬玲瓏特意親自來指揮下人鋪床疊被,連大少奶奶嫁過來都沒有這樣的排場。
姨娘張氏和馮氏來湊熱鬧,張氏說道:“同是周家小姐,這嫡庶到底有別。如果是大少爺娶了表小姐,派頭不得更足,登的新聞名頭會更響。”
“可不是。”
若嵐不是沒耳沒眼,她聽得了看得見。自從她嫁進了李家,性子收斂了許多。每每聽人議論,都悄悄走開了去。這宅子裏誰不是看大少爺的面子,大少爺不在,誰又能護她周全?況且新進府的靜虹,與她誤會越結越深,還是明哲保身為妙。
李紹文和若嵐都坐在一旁椅子上觀禮。敬新媳婦茶時,萬心巧笑眯了眼,特意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李紹文看了娘一眼,登時心頭不爽。紅包娘還沒給過若嵐呢!按家規二媳婦娶進門是絕不能超越大媳婦的。娘素來躬行禮儀,這樣越矩的事她難道不懂?
“謝謝娘。”靜虹撒嬌道,更惹得圍觀人群對着若嵐議論紛紛。李紹文抓緊了椅子扶手。他有些薄怒,靜虹進門動靜這麼大,這是把若嵐置之何地?難不成是娘借靜虹給若嵐下馬威?若嵐雖然面上淡淡地,心裏不好受,一種失落感油然而生。他及時伸手去抓住了若嵐的手。
若嵐對視着他,不得不認清現實,既然認命來到這裏。偌大的李府,靠得住只有身邊這個男人。她第一次主動回應他,對他展顏一笑。
李紹文心裏一喜,周遭繁雜中眼裏只有身邊端坐的這個女人。禮未畢,他忽然聊發少年狂拉着若嵐離開。
萬心巧哪裏受得了,原本她做樣子給若嵐看。不想她勾得自己的兒子禮都不觀完。她的怨氣一股腦地記在若嵐頭上。靜虹也沒想到有這一出,看着空空的位置,蓋頭下的她暗暗捏緊拳頭。
“最後一項,送入洞房。”司儀及時唱和着。大家回過神繼續熱熱鬧鬧地把新人送入洞房。紹武靜虹的新房與紹文若嵐的相對,一個在西一個在東。靜虹由紹武牽引着走進了西廂房。李紹武抱得美人歸,可謂人生一大快事。
紹文帶若嵐出了家門,要司機備車出去轉轉,實際想帶她避開家裏的議論。若嵐想起有一張新完成的圖稿沒拿,打算順路送到萬德銀樓慕清的手上。他陪她去屋裏取畫稿。
西廂房裏熱鬧非凡,人們都擠在那邊討彩頭。若嵐拿了圖,轉身便隨着紹文往門外走。
“你們給我站住!今天你弟弟大婚,現在往哪裏去?”萬心巧威嚴的聲音身後響起。
“我和嵐嵐有點事。晚上就不要等我們了。”紹文頭也不回答道,他安之若素。
“難怪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養你這大還不如你媳婦的一句話有。”萬心巧鼻子一酸,拿帕子拭淚。
“娘。平心而論,我為什麼帶嵐嵐走您不明白嗎?非要我說破?”
萬心巧沒料想自己一碗水端不平惹怒了紹文,反將了自己一軍。
“娘,您不尊重嵐嵐就是不尊重我。我知道選她沒遂您心愿,可她是我喜歡的人,是這個家裏的大少奶奶。您以後不要這樣當眾給她難堪好嗎?”
若嵐一直注視着紹文,他的話令她感動。本來她的心已然封閉,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就像婚前他對自己說的,多少媒妁之言的夫妻不也平淡一生,爹和大娘不就是例子?從來沒有想到紹文會堅定不移地維護自己,像一把大傘一樣矗立在身後,叫她如何不感動?
萬心巧無言以對。
“娘,我們走了。”紹文大步流星扯着若嵐。若嵐匆匆和萬心巧行了個禮。
紹文吩咐司機開車去萬德銀樓。若嵐跨下車子,紹文在車裏等。若嵐心道上次來這裏還是很久以前的事,慨嘆着拿着圖樣邁步進去。
這座銀樓外表如舊,裏面與她記憶中的完全不同,重新佈置稍加裝潢。慕清提議在原本的大廳展櫃旁加設了幾個小包間,溫馨甜蜜的氣氛很適合單獨接待前來訂製首飾的女眷們。頂裏面的陳列櫃最打眼的就是那金光閃閃的鳳引牡丹。
若嵐看着鳳引牡丹感嘆萬千,那是她的傑作卻也是她婚姻坎坷的根源。她收回亂紛紛的思緒,上樓去找慕清。
“你怎麼來了!”慕清又驚又喜。
“是的。我新作了張圖,不知你用不用得上。”若嵐心慌意亂地看着他,忙放下圖。即使是遠遠看着他,自己也會臉紅心跳。
“嵐兒,我終於明白了你的苦衷。容媽回鄉下臨走時交給了我這個。”他拿出手中的鑰匙晃了晃,“前些時候我真笨,我被情緒左右失去了判斷。對不起不該冷落你。”
他上前就要摟她。
“別這樣,李紹文還在車裏等我。你看了我的日記?錯也好對也罷,我畢竟已經嫁人了。容媽走了也好,她再也不用看大娘的臉色。以前都是過眼煙雲了。”若嵐後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懷抱。
“不,你不敢注視我。對不對?我沒猜錯。”慕清把住她的肩膀。
“沒用了。晚了知道嗎?早到一步和晚來一步就是天差地別。一切錯誤的決定,只能怪我自己太單純了,把你的告誡當作耳旁風。也許,這就是緣分和命運的安排。我走了,你不要再喝酒了,多保重自己。”若嵐轉身開門。
“我了解你心裏的顧慮。你說過去的就過去。對我而言不是這樣的。你記着我永遠在原地等着你。如果他對你不好,你不是一個人,回頭看看還有我。”慕清在她身後補了一句。
“好。”若嵐心酸苦澀下樓去。驀然看見李紹文在大廳里站着仰望樓上的她。
這瞬間,她一定不是這世間唯一一個心裏有兩個男人的女人。可兩個男人卻不能同時存在。
她不住地默默告訴自己,對慕清是愛情,對紹文是感動,感動他在家敢挑戰萬心巧的權威,維護自己,這樣的男人很難得。
李紹文見她裹足不前,快步上來牽着她。他的手和慕清一樣寬大溫暖。尚未出嫁前慕清也是這樣牽她,如今自己同樣看着紹文英挺凌然的側面剪影,不得不承認對他開始有了些好感。
慕清在樓上望着若嵐坐上了李紹文的車。他羨慕若嵐身邊的他,也同時嫉妒她身邊的他。有多羨慕就有多嫉妒。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在讓致和無法翻身,逼得他主動拿若嵐來談判。
“你想去哪裏?”
“帶我去四娘的茶室吧,不知道那裏有沒有晚飯。”
“沒有我也讓她變出來。”紹文笑道。他剛剛在若嵐上樓時心情失落了一陣,算着她還沒有出來,自己急切地下車找她。現在她真真實實地坐在身邊,不由臉上陰轉晴,還會開開玩笑。
又是上次那個丫鬟來開門。夏天來了,就算是傍晚。站一會就汗流浹背,縱有茂林修竹也遮不住暑熱。
茶室卻有種涼意。桌上擱着大盆冰,屋頂吊扇忽悠悠地轉,自然小小房舍有股涼風。
“給我們做點吃的。把你們老闆娘拿手菜的都來一點。”紹文笑道。
丫鬟應聲退下。
“你今天不該帶我出來的。你弟弟的婚宴不參加,家裏人該如何看待我們?肯定說不過去。我想怎麼樣也該忍忍不是。要不我們趕緊回去還來得及。”若嵐打退堂鼓。
紹文想起他的弟弟,紹武對做生意沒興趣,在城裏德育中學教音樂。兩個人自幼深厚的感情,不想各自娶妻后變成了如此。他已經放了話,不是食言的人。煩亂地一揮手:“來都來了,現在想起回去吃婚宴恐怕真是晚了。家裏誰能嚼我們的舌根?反了他們。是我主張拉你出來的,娘還能找你什麼茬?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好好用這餐飯。”
四娘炒了幾個拿手菜,親自端上來。她比上次見的樣子風韻了不少,看到紹文和若嵐,剛提了一句:“稀客,你們怎麼來在我這裏?報上說今天不是二少爺.....”
若嵐對她使了使眼色,精明的四娘生生把半截話咽進肚子裏,放了菜趕忙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