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麥望館出世（6）

馬六殷勤地過來問候白人：“威廉先生，您好。”馬六認識這個人。威廉微笑着點點頭。丁盛看一眼馬六，馬六向他眨眨眼睛，表示這個洋人是條肥魚。

把贓物賣給享有治外法權的外國人，肯定比賣給可能知道底細的中國人更安全，況且這個外國人還是條能出好價錢的肥魚。丁盛立刻熱情起來，“威廉先生，這都是明版書，您看看，這襯紙是明版書僅有的防蟲紙——萬年紅，有了這紙書就不着蟲子咬了；黑口，雙欄，宋字體，墨色青純，典型的明版書特點。賣家急需用錢，不然絕不會賣這寶貝。”

威廉問：“多少錢？”

丁盛說：“這些書不單賣，如果您看好了，二千塊錢，全拿走。”

威廉說：“太貴了。”

洋人在中國學會了和姦商討價還價。丁盛雖然非常想成交，但他還是忍住沒有說話，他要等這個洋人主動報價。

“一千？”洋人試探着問。

丁盛搖搖頭，還是沒有說話。

“一千三？”

顯然，洋人看中了這些書。丁盛說：“一千八，如果您成心買，就這個價錢；如果您覺得價高，就去看看別的書。”

洋人沒再還價，從口袋裏掏出錢，丁盛幫着他把書裝好，給他叫了一輛黃包車。等他坐車走了，丁盛終於鬆了一口氣。

“趙教授，就是這兒，麥望館的書就在這裏。”周克己領着老師趙致庸急急火火地趕到了莫問閣，一進門就指着桌子大喊。

丁盛也看見了周克己他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在那裏一動沒動。趙致庸在桌子上翻了翻，這堆書不過是普通的舊書而已，根本沒有什麼《五金志》。周克己也找了一遍，當然不會有收穫。

周克己問丁盛：“剛才那五本《五金志》呢？”

丁盛說：“沒有這書吧。”

“就是上面蓋着麥望館鈐印的？”

“書全在這裏，你自己找找。”

周克己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有點着急，說：“我剛才明明看見的，怎麼現在沒有了？”

趙致庸也開口問丁盛說：“這位兄弟，那幾本書是不是轉給別人了？”

丁盛不耐煩地說：“我現在還沒有開張，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麼書。”

趙致庸猶疑地望向周克己，到底對麥望館的藏書流出一事無法相信：“你是不是看錯了？”

周克己急了：“不可能——”

趙致庸真誠地看着丁盛：“兄弟，那幾本書對我很重要，如果肯轉讓，我願重金相酬。”

丁盛看這架勢，更加不敢承認：“我是經營求利的，有錢賺的買賣我一定做，可是我真不知道你說的那幾本書。”

趙致庸見丁盛辭色堅決，覺得事有蹊蹺，對他說聲“抱歉”，拉着周克己走出去。在路上，他讓周克己描述一下那五本《五金志》的情形，周克己憑着記憶，詳細說了書的紙張、開本、字體、麥望館鈐印的位置以及天頭地腳等細節。

“沒錯，這就是麥望館的。”

他問道：“《五金志》有三十六本，你看到的是哪幾冊？”

周克己說：“應該是第二至六冊。”

“如果真是二至六冊，必定是從汲古閣流出來的。我明天給毛濟元發封電報，問他為什麼把書賣給別人，不賣給我？”趙致庸滿腹怨氣。

丁盛沒有回常熟。他打算在上海待幾個月，避避風頭，看看汲古閣的反應再作決定。他在公共租界租了間房子，空閑時就去四馬路轉轉，看看行情。四馬路里有幾個大書店，來青閣、來薰閣、開明書店、中國書店，這些書店都是擁有近百年歷史的老字號。他在四馬路轉了幾天，發現這裏生意終究比常熟好。尤其是方誌及某些珍籍古本，通常沒有存貨，今天進的明天就能賣掉，而且價格不菲，有的古籍甚至能比進價翻了幾番。這引起丁盛的好奇。他沒有打聽買主是誰。這些賣家經過近百年的經營，形成各自不同的風格，但他們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嚴格地替買家保密。據他判斷，這些書的買家可能有二到三個。因為如果只有一個買家，沒有必要把古籍的價格叫到翻番；也不可能太多，因為成熟的買家都會擁有獨特的風格，專註於收藏某種類型的古籍。而在同時同地，不太可能出現三個以上同一個風格的收藏家，他們會儘力避開出現這種情況，因為這樣對他們來說，是鷸蚌相爭，只會讓別人得利。所以丁盛推斷這裏的買家可能是具有某些特殊癖好的富商巨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