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麥望館出世(5)
一個青年人進到店裏轉了一圈,選了幾本書,到了門口,瞅一眼丁盛的書,停住腳步。他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眼睛裏露出異樣的神采。他從桌上徑直拿起五本書,正是那明版的《五金志》,翻了幾頁,激動得結結巴巴地問:“只,只有五本嗎?”
丁盛心裏有點犯嘀咕,他不動聲色地說:“桌子上不是一大堆嗎?”
“我說的是這《五金志》,麥望館的。”他指着上面麥望館的鈐印說。
丁盛看着青年,他對這部書的興趣都寫在了臉上,真是個年輕人。當年丁盛看見了心儀的書,也像他一樣興奮,現在他已經會把內心的感情掩飾得很好。
“只有五本。”
青年問:“多少錢?”
丁盛說:“這五本書和那些書不分開賣。”
“哦,一共多少錢?”
“一千五百。”青年看樣子很了解這些書,丁盛想探探他的底細,所以報了一個高價。
青年說:“好,這書你別賣,我回去找我老師取錢。”說完,學生匆忙跑了。
這學生是暨南大學的學生,叫周克己,他的老師是滬上知名的學者趙致庸。周克己興沖沖地跑回暨南大學,到了趙致庸的辦公室,連門都沒敲,就闖進去:“趙教授,麥望館出世了,麥望館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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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致庸正在備課,他剛過四十,頭髮卻白了大半,襯着他白皙的肌膚,顯得氣度非凡。
“出什麼事了?這麼冒冒失失的。”
周克己勻了一口氣:“麥望館的《五金志》,我剛才在書店親眼看見的。”
“《五金志》?”趙致庸一下子站起來,走到周克己跟前,“麥望館的?”
“對!”
“在哪兒?”他迫不及待地說,“快帶我去!”
兩個人出了暨南大學的教學樓,叫上一輛黃包車,直奔四馬路。
他們之所以如此激動,是因為這個“麥望館”,有着一段不尋常的歷史。
萬曆年初,內閣首輔張居正輔佐幼主改革朝政,在改革的關鍵階段,父親病逝。按照舊制,張居正應該離職回家守孝三年,幼主怕改革中途廢輟,欽准張居正“奪情留任”,趙用賢等人以“貪戀權位,有亂綱常”為由彈劾張居正,結果觸怒萬曆皇帝,官職被免。趙用賢酷愛讀書,回到家鄉常熟后,修身養性,一心收藏古籍。
張居正死後,趙用賢被重新起用,其子趙琦美從小深受濡染,好古敏求,襲其父職吏部侍郎后,與京城的名流過從甚密,接觸的藏書也多了,便以搜購古籍為樂事。收藏日豐,號稱過三十萬卷,所有的藏書都鈐有他的書齋“麥望館”的印章,每一部都是傳世珍本。
清朝以來,麥望館藏書流散四處,只在幾家有名的藏書樓還能找得到的一些。而毛家的汲古閣就是其中一個。
丁盛見青年學生走了,心裏有點發毛。這些書畢竟來路不正,那學生如果只是看好書的品相才買,他二話不說就賣了。可是這個人似乎知道書是麥望館的,還有個老師,他年輕冒失,他的老師可不能也這麼冒失啊。丁盛翻翻別的書,別的書都沒有麥望館的鈐印,怎麼偏偏這五本書讓他看見了?
他正煩惱時,一個略微駝背的西方人不知何時站在了桌子前。他四十多歲,蓄着整齊的鬍子,灰色的眼睛,金色的頭髮,嘴角掛着傲慢的微笑。白人彷彿不經意地隨手翻着桌子上的書,最後拿起了麥望館的《五金志》。
“這幾本書多少錢?”白人的漢語很流利,看樣子在中國生活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