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麥望館出世（3）

丁盛戀戀不捨地離開這部奇書。加藤見丁盛對汲古閣的藏書入了迷，怕他耽誤正事，搶下手電，在前面帶路。很快，他在庚排子、丑、寅、卯列找到了方誌，這個書架上擺的書都是藍色封皮，加藤拿起幾本，上面用宋體字寫着《蘇州方誌》、《常州縣誌》等字樣，他確認無誤后，招呼丁盛過來，他把手電放在對面書架的高處，正好能照到他們眼前。他們一排排地拿下書，裝進隨身帶來的塑料口袋，裝滿后封好口。這一袋子書至少有一百斤，他們吃力地把袋子拖出閣樓，放在水池裏的羊皮筏子上，羊皮筏子一沉，池水貼近了筏子的吃水線。他們拽着羊皮筏子的上繩子，順池水到了院牆下，然後跳下水，推着筏子鑽過涵洞。

兩個人合力把口袋抬到船上，加藤看看手錶，說：“咱們來回用了四十分鐘，現在是凌晨一點，咱們還能運三次，一定要加快速度！”

丁盛點點頭，加藤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又順着水朝汲古閣里游去。

他們如法炮製，很快就把其餘的三列方誌全部偷出來。最後一趟，丁盛裝完了方誌，見袋子還空着一半，汲古閣里的古籍全是寶貝，他不禁動了貪念。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順手拿些？他瞧了瞧加藤，在手電的光亮里，加藤正在低頭系口袋，一邊系一邊低聲問丁盛：“好了嗎？”

丁盛喘着粗氣，停頓了二秒鐘，以後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這些藏書是所有像他這樣的書販子夢寐以求的，他怎麼能入寶山空手而還呢？他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他將旁邊的幾十部古書一股腦裝進這條袋子。加藤已經往外走了，他催促着：“快些，時間來不及了！”

丁盛說：“馬上就好。”他三下兩下把口袋系好，跟上加藤。

臨走時，他們小心地鎖上側門。出了涵洞，兩人把口袋抬上船，加藤讓丁盛把鐵柵欄放回原處。夜色仍然很深，汲古閣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丁盛爬上船，無力地靠在袋子上，緊張、潛水、搬書消耗了他大半體力。加藤從船板下抽出一把匕首，在羊皮筏子上扎了兩個洞，水咕嘟咕嘟湧進去。當兩個人划船離開時，羊皮筏子已經沉入水底。

舢板船停泊在離碼頭很遠的一個地方，儘管這時天還黑黢黢的，碼頭上也沒有人。丁盛拿起那支匕首，劃開一條膠袋，從裏面倒出一半書。

加藤對他的行動迷惑不解，問道：“你幹什麼？”

丁盛用手電照着散在船板上的書，說：“我順手拿了點別的書。”

加藤的眼睛露出了凶光，厲聲喝道：“誰讓你拿的？！”

丁盛說：“方誌只裝了半袋子，我就想裝點書留着看。”

“八嘎！”加藤忍不住罵了一句，“我知道你想幹什麼！這些書如果在市場上出現，汲古閣的人就會追查到我們！”

“你放心，沒有人會知道這書是汲古閣的，”丁盛說，“有很多辦法，比如，把汲古閣蓋在書上的鈐印挖掉，或者偽造另一家藏書樓的鈐印蓋上……”

加藤又用那種充滿鄙夷的眼光看着丁盛。丁盛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似乎在說：我是偷，你是賊，你有必要這麼歧視我嗎？

上海公共租界內的四馬路魚龍混雜。這裏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場所，英國人、美國人、荷蘭人、猶太人、阿拉伯人，在這裏挑選喜歡的文物和書籍；中國破落的貴族、前清的遺民、狡猾的掮客和貪婪的小偷，在這裏物色買家；妓女在這裏挑選嫖客，她們不分白種人、黃種人或黑種人，只看你口袋裏有沒有錢；一些落魄的文人和這些妓女廝混，給她們在報紙上寫文章攬客，然後分點皮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