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蘭堂易主（1）

邱掌柜興奮地衝進5號的地下室，門都沒敲，加藤正在“獎賞”櫻井千代，邱掌柜闖進來后，張口結舌，不知所措，兩人慌慌張張地整理好衣衫，邱掌柜這才想起來退出去。等裏面沒有了響動，他才又敲門進來，一時竟忘了來意。

加藤端坐在榻榻米上，問：“你有什麼事？”

邱掌柜搔搔頭：“‘鬼手’來上海了。”

“什麼‘鬼手’？”加藤對他沒頭沒腦的話非常不高興。

邱掌柜說：“你不想知道《黃金方誌》的下落嗎？這個‘鬼手’一定知道，他叫邵美淇，對版本非常熟悉，知道某部書有多少卷，有多少頁，每頁有多少行，每行有多少字，知道這部書是不是孤本，原刻還是翻刻，知道某部古籍的源流，據說能閉着眼睛只憑手摸判斷出古籍的版本和年代，因此被稱為‘江南鬼手’。”

加藤轉怒為喜。這幾天他正為5號樓藏書室被燒而惱火，他找了各種關係明查暗訪，都沒有找到縱火者的線索，《黃金方誌》的事也沒有進展，他的上司、在東京的大谷光瑞前幾天還給他發來電報，催問《黃金方誌》的事，說最近國庫吃緊，讓他儘快找到《黃金方誌》的下落。

他嘿嘿地笑着：“‘鬼手’，好，我們就去找‘鬼手’。”

邱掌柜皺了眉頭，欲言又止：“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這個人脾氣古怪，又是孟學荃的親戚，不好打交道。”孟學荃是晚清重臣盛宣懷的義子、招商局的董事，幾周前，剛剛就任汪偽政府的民政部長一職。

加藤冷冷一笑說：“我寫一張支票交給他，他肯定不會再脾氣古怪了。”

“鬼手並不缺錢，”邱掌柜搖搖頭說，“他早年花過的錢能堆滿銀行的保險庫。”

“鬼手”邵美淇年輕時風流倜儻，博學多才。二十多歲時喜歡上了古玩收藏，他出身名門，是盛宣懷的外孫，有機會接觸上流社會玩賞的器物，那時從清宮裏流出來的古玩也多，他對於看上眼的東西，一向出手闊綽，人們出於各種目的把古籍賣給他或者介紹給他，所以他三十歲時的收藏就非常可觀，他過手的珍籍古本難以計數，所以能以手識書。邵美淇在盛宣懷留下的產業中擁有股份，他完全可以在招商局或者銀行謀個差事，但是見慣世事變遷的他對富貴對人生有另一番心境。民國初年，他在蘇州經營一家書店，日軍佔領蘇州后，他的書店不再營業，索性進了租界擺起地攤。

“那你的意思是？”

“鬼手不貪財不好色，但是他有個弱點。”

“什麼弱點？”

“他生性好炫耀，”邱掌柜看着千代，得意地說，“如果委屈一下千代小姐，以討教的口氣問他，他沒準能從頭說到尾。”

加藤用低沉的語氣說：“只要他說出《黃金方誌》的下落，就不能讓他活着出現在四馬路。”他無意中瞥了一眼邱掌柜，邱掌柜的小腿肚子不聽話地抖起來——他暗暗告訴自己，一定不要知道《黃金方誌》的下落。

在四馬路盡頭一個偏僻的院子裏，一位年近四旬的中年人正靠在躺椅上出神。他高傲的額頭和挺直的鼻樑顯得非常有貴族氣。

女扮男裝的千代拿了一部書來拜訪鬼手，這部書叫《增附註資治通鑒》，上面印着“大德申寅印行”。這本書是加藤十年前買的，它被黑心的書商修改了一處，價格貴了十倍，加藤買這部書時走了眼，一直收藏着它，引以為戒。他將這本書交給千代，想用這本書試試鬼手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