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也許薇蒔許舍離 第十九章
距離父親離休的時間越來越長，黃山再升一格的事情遙遙無期起來。不知是不是因此提前進入了更年期，她常常半夜搖醒旭，問，葉蔭是不是他心頭的硃砂痣，還常常滴血。她說自己的生活像個血光四射的犯罪現場。
一次旭實在受不了酣睡時被驚醒，他望着披頭散髮的黃山說，你簡直讓我覺得生活在鬼屋裏。
黃山哭起來，不出聲地哭，趴在床上的樣子像個耍賴未遂的孩子一樣委屈，旭心裏不過意，抱起她，黃山在他的懷裏又哽咽了一會兒，兩人不再說話，抱在一起睡去了。
無論多少矛盾不滿，共同走過的日子總是時間畫出的牽線，割斷並不容易。
雖然珍惜也不容易。
黃山偶然看到旭在網上寫的一段話：一個不愛回家的人一定是對家缺少愛的人，即使欺人也自欺地說每天勞碌都是為了家。忙碌可以慰藉空虛的情感空間卻不能滋養一個人的生命，所以，最後人也好，家也好，都逃不脫枯萎。
黃山的眼淚滴到桌子上。
那段時間從不喝酒的黃山在需要喝酒的場合上變得來者不拒，她的心事是慢慢燃着的火柴，幾杯酒澆下去，成了熊熊大火，常常被燒得口舌生瘡，張嘴都費勁了。
旭竟然沒有想到是因為自己，有點心疼應酬多的妻子，買了許多梨打汁給黃山喝，喝下梨汁后黃山確實好了很多。
黃山的爸爸去世了。旭本來已考上在京的博士，但還是決定在本校讀。旭並沒有和黃山商量，放棄得毫不猶豫。這次黃山真的沒想到。
如果陪伴是最真誠的誓言，黃山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滿意。
也許，旭在網上的那段話只是對生活的一個警醒而不是絕望的總結。而且，就算是總結自己也可以修改。
想明白了的黃山恢復了大氣。
早上難得黃山做了炒菜和粥，兩人不用去食堂吃。
旭想起中年的王朔說過自己離夢想還像童年時那麼遙遠，不同的是他再也不想實現它了。他把這句話告訴了黃山。
是啊誰不是這樣黃山想，但旭不該說出來，這讓她不舒服，因為他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應該頂天立地，應該氣吞山河，但她突然笑了，這樣的男人是她夢想的一部分，也實現不了了。
旭問她笑什麼，她說，你說的對。旭說是王朔說得對。
接到晴晴的電話葉蔭很意外。晴晴離婚了。
晴晴婚後曾經懷過兩個孩子，但都流產了，後來因為生病一側輸卵管切除，生孩子的幾率也減半了。
離婚的晴晴看不出悲傷，卻安靜不少。
晴晴說懷孕那兩次都在結婚前，她的男友也就是後來的老公說不敢讓他媽媽知道就讓晴晴流掉。晴晴說自己當時年輕本來也不想那麼早生孩子，所以就同意了。婚後想生卻怎麼都懷不上，做試管嬰兒沒少遭罪但也不成功，後來看到生殖中心幾個字自己就臉色發白。
離婚是晴晴提出來的，葉蔭倒是沒想到。晴晴說成全總會得到感激，否則撕破臉對誰都沒有好處。葉蔭想想似乎是這個道理。無論什麼時候晴晴總能思慮周詳。晴晴哼了聲不知是答應着還是冷笑，嘟囔道能生時他不要孩子，不能生時他不要我。然後大聲很解氣似的說我被我媽在手心裏捧大為什麼要受那種窩囊氣？！離了清靜。好在給我的補償也夠我活着了。
晴晴說，婆婆是全心全意的渴望後代半真半假的心疼我，每天燕窩海參的吃着肚子卻沒動靜，老太太的嘴角都起泡了，自己實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但是她也理解婆婆。看着葉蔭獃獃的望着自己，晴晴笑笑，說，你肯定以為按我一貫的做法會繼續過下去吧？為了一份好生活我能努力調整自己的態度，但不能什麼都忍。在他們還顧惜我也想保留他們自己的顏面時離開，比拖延時間讓人家喪失耐性沒了愛心時走開，要好很多。葉蔭終於點點頭，晴晴對自己和他人從來都是了解的。
葉蔭也給晴晴講自己和霄的故事。講得很細。講給玫瑰時因為葉蔭狀態不佳，也或者無法毫無保留，所以那個故事斷斷續續，玫瑰知道了大概。只有識於少時的晴晴聽得明白葉蔭的那些省略句。
晴晴靜靜的聽完，說，我想找霄談談好嗎。
葉蔭笑笑搖搖頭，你要說的他一定也想過，所以沒必要見面重複。我想一切也許剛剛好。我和自己愛的那個人生活過，還有了孩子，人要知足啊。我不像你反應那麼迅速，我總是後知後覺，但這也讓我能更準確理解自己的真實想法。
看到彎彎，晴晴流淚了。說，姐，咱們肯定能把彎彎養得好好的。
至此，寂境裏又多了一個有經驗的老闆。葉蔭有了充裕的時間陪彎彎。
在彎彎身上葉蔭看到，孩子愛媽媽是種天性，甚至因為純真那份愛深切而勇敢，絲毫不少於母愛。葉蔭更加了解自己也了解榮。是的，從領悟的角度講，葉蔭非常感激彎彎。
讓歌頌歸歌頌，唾棄歸唾棄，而領悟歸自己。
葉蔭對彎彎說謝謝你愛媽媽。彎彎抱住葉蔭的臉親了親，說媽媽愛寶寶寶寶愛媽媽。葉蔭想也許這是人間最美的交織和循環吧。
彎彎愛畫畫，卻對輪廓沒有太多概念。葉蔭對她沒有什麼要求，只是隨她畫著玩。在彎彎的畫中，草地是藍色的，而天空是綠的。問她為什麼，她說站在草地上自己就是小鳥了。
葉蔭說彎彎不是夢想家，她本身就是一個夢想。
玫瑰很羨慕葉蔭，說自己也想成為這樣心情輕鬆的媽媽。晴晴說你先有了娃再說。玫瑰的臉紅了。
那天晚上葉蔭把李姥姥送給自己的那枚古老的金戒指送給了森。森在玫瑰生日時把它戴在了玫瑰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