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小姑娘一進來,蘇採薇就覺得,連滿屋暗沉的色彩,都被這個漂亮的小姑娘照的亮堂了不少,單件她上身穿着一件洗褪色的綠棉襖,下面的棉褲也是看不出本來是紅是粉,比起剛才那個少年身上灰撲撲的泥土臟污,這小姑娘異常乾淨,且身上的衣裳雖舊,卻用了巧心,袖口褲腿邊兒都用差色的布掐了牙子滾邊鑲上去,看起來很不一樣。
小臉蛋兒潤白潤白的,眉彎彎的嵌在一雙剪水眸子上,分外秀氣,小嘴淺淺抿着,露出頰邊兩個深深的梨渦,頭髮梳了兩個圓圓的髮髻,用紅色絞着淡綠的綢子扎住,說不出玉雪可愛,手裏端着一碗熱騰騰的葯,安靜乖巧的立在炕邊上。
蘇婆子急忙接過去:「快給我,看燙着,怎麼讓你斷葯,你爹呢?」小姑娘答道:「爹給昨天的伯伯送葯去了,讓我把妹妹的葯送過來。」
蘇婆子輕輕嘆口氣沒說話,把葯碗湊到採薇嘴邊:「乖,把葯喝了,再睡一覺就大好了。」一聞見這沖鼻子的苦藥湯子味兒,蘇採薇下意識閉緊嘴巴,嫌惡的扭開頭。
她這模樣兒真把蘇婆子給逗笑了:「我剛還說瞅着性子穩重了些,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就原形畢露了,不吃藥病怎能好。」「是啊!妹妹快把葯喝了,我可是按昨個郎中說的,慢火熬煮了一上午呢,郎中說需趁熱喝了才見效,你快喝,喝了葯,姐姐這裏還有前些日子趕集時省下的桂花糖,給你甜甜嘴。」
說著,從腰間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塊黃不拉幾糖塊一樣的東西,在採薇面前晃了晃,採薇忽然徹悟,自己佔了身體的這個小姑娘,原來是個又饞又不聽話的野丫頭,就瞅家裏這些人對她的態度,就能瞧出端倪來。
採薇的目光在葯碗跟糖塊兒間轉悠了一圈,接過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葯碗剛被蘇婆子接過去,嘴裏就塞進來一個硬塊兒,甜絲絲的桂花味兒,瞬間驅走了滿嘴葯氣,炕邊的小姑娘湊過來盪起一個笑容輕聲問:「小採薇,甜不甜?」
這個笑容在許多年以後,採薇都還記得,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是她的親姐姐蘇明薇
蘇採薇這病來得快,去的也快,略吃了兩劑葯,躺了幾日便差不多了,趕上外面又落了雪,天寒地凍的,被蘇婆子勒令不許出屋,便在暖暖的炕頭上,瞧着蘇家婆媳和那個漂亮的姐姐蘇明薇做針線活計。
蘇採薇到現在也沒弄懂,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只不過以這樣寒冷大雪的冬天,該是北方吧!朝代背景不詳,雖是農家,蘇家也不能算窮的揭不開鍋,記得以前教歷史的老師曾經說過,在古代,冬天對窮人來說是一個關乎生死的考驗,饑寒交迫餓殍滿地到處可見。
蘇家看着雖不富裕,日常吃的也是些粗食糙米,至少沒挨餓,大人孩子身上的衣裳雖舊,卻沒破爛的到處打撲丁。
幾日過來,蘇採薇才大略弄清楚蘇家的情況,不知是緣分還是巧合,她的名字依然叫採薇,蘇採薇,是蘇家的小女兒,過了年才是個滿八歲的孩子,蘇明薇是她的親姐姐,比她大兩歲,那天的少年是父親的弟弟,小叔蘇善學,今年十三了,是個身體敦實的淘小子,喂她喝葯的是祖母趙氏也就是蘇婆子。
母親劉氏是個勤勞質樸的傳統婦人,雖是鄉村婦人,卻生的極為清秀,姐姐明薇就隨了母親的眉眼兒。
採薇第一次見着她那個黝黑壯碩的爹,真嚇出了一身冷汗,小叔跟他爹活脫脫的親兄弟,小叔是個黑小子,她爹是個壯實的莊稼漢,採薇琢磨,若自己沒走運,隨了爹可不完了,後來洗臉的時候,就着水盆照了照,雖不如姐姐生的好,卻也能看出清秀的雛形,遂大大鬆了口氣。
從母親跟祖母平日閑話的內容看,蘇家就是最平常的農家,靠着家裏幾畝田,種些糧食米粟過活,趕上這兩年年景好,風調雨順,倒是沒挨上餓,只不過這裏的冬天真冷,比採薇記憶中最冷的三九天都冷,坐在暖暖的炕頭上,身上穿着臃腫的棉襖棉褲,依然能感覺到從窗戶縫裏鑽進來的寒氣,一陣兒一陣兒的。
窗上糊的窗紙有些舊了,留下些橫七豎八暗黃色印記,映着窗外雪光彷彿一幅抽象畫,採薇盯着瞧了一會兒,沒瞧出什麼,倒是冷的搓了搓手。
旁邊她的姐姐明薇抿嘴笑了笑,往邊上挪了挪身子,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小聲道:「採薇,靠姐姐這邊坐,守着地上的炭火盆子也能烤烤手。」
採薇瞥了眼炕邊地上放着的破陶盆,小腦袋搖晃的跟撥浪鼓一樣,她才不過去,用來取暖的設施簡陋倒不怕,可作為現代人的採薇,總覺得這個炭火盆子不靠譜,說是炭火盆子,其實就是個破陶盆兒,邊沿兒都缺了幾塊,下面鑿了通氣的眼兒,架上幾塊燒的紅紅的碳,自然不是什麼好炭,就是自家伐了木頭燒制的粗炭,不時爆出噼啪的聲響,間或飄出一股子嗆人的味道。
採薇琢磨,這一股子一股子的味兒是不是就是一氧化碳,因此,自從屋裏點了這個炭盆子,她都盡量靠窗坐着,離得越遠越好,至少求個心理的平安,哪還會湊上去。
明薇看妹妹這模樣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劉氏溫溫一笑,從炕一頭的暖壺子裏,倒了小半碗薑湯,遞在小女兒手裏:「既不樂意烤火,喝點兒薑湯下去,身子就暖和了,這一病倒把個滿地瘋跑的假小子病回了丫頭。」
蘇婆子道:「若真這樣倒也算因禍得福了,就怕過幾日身子好全了,又跟着她小叔滿野地的瘋跑淘氣。」說著,目光落在對面的大孫女身上嘆道:「二丫頭若有大丫頭一半心靈手巧,將來也不用愁什麼了。」
明薇抬起小腦袋,漂亮的大眼睛在妹妹身上溜了溜:「妹妹年紀還小呢,長大了自是什麼都會了。」這話甭說蘇老太太,就是採薇自己都不信。
她這個親姐姐真算得心靈手巧,才不到十歲的孩子,繡的花,做的針線活兒都很拿得出手,再讓採薇托生一百次,也磨不來這樣細緻的功夫。
採薇正出神的看着姐姐繡花,忽聽外面院裏一陣糟亂的聲響兒,聽着倒像雞叫撲騰,蘇老太太急忙放下手裏納了一半的鞋底,就要下地:「怎麼聽着是從雞窩那邊傳來的動靜,別是這天寒地凍的,黃鼠狼子餓極了眼,大白天就奔着雞窩來了。」
劉氏聽了,不禁哧一聲笑出來,忙攔着婆婆道:「哪是什麼黃鼠狼,是善長,要抓雞窩裏的大公雞宰殺了燉湯呢。」
蘇婆子一愣:「這剛進臘月,怎就想起了宰公雞,這時候宰了,年下可吃什麼?」劉氏小聲道:「是北屋裏善長救回來的周家老爺,郎中說只吃藥恐不濟事,要想好的快,需得吃點葷腥補身子,昨晚上善長跟媳婦兒商量着,把家裏的大公雞先宰了,畢竟救命要緊。」
蘇婆子長嘆一口氣:「你說,怎麼就不早不晚的,單讓善長給遇上了,不是給二丫頭找郎中,那人在野地里凍上一夜,早不凍死了,前兒聽隔壁家秀才家的娘子說,今年冬天雪大,外面官道上每天都有凍死的路人呢,城裏的縣太爺都不理會,就是太看不過眼了,讓衙門裏的差爺拖到亂葬崗子去扔了了事,偏善長是個菩薩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