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北與南
石趙,鄴城,東宮某殿內。
一位衣着華貴的中年男子正在盡情地發泄着怒火,“啪”的一聲,一件精美的瓷器就被無情地摔在地上。“嘶嘶”,千金白狐裘被切成了倆半。中年男子仍不覺得解氣,抓起旁邊一個跪着的小宦官一劍刺了過去。血濺滿了中年男子華麗的衣裳,可中年男子卻不在乎。因為他覺得淤積在自己胸口的那口氣終於消散了。用一條卑賤晉人的命來換,很值。
中年男子隨手掀起一旁宮娥的衣裙,將手中的銀劍擦拭乾凈。然後從一位瑟瑟發抖的宦官手中拿起一壺酒仰頭灌下,酒水不停地從嘴裏漏出。外面的陽光照了進來,露出中年男子的面龐,不同於一般的漢人,此人膚色蒼白,高鼻密須,一看就是知道是個異族人,準確的來說是羯族人,也就是現在後趙所謂的國人。
中年男子名叫石宣,是後趙天王石虎的次子,也是後趙的太子。不過顯然現在石宣的心情並不是特別好。
“乓”的一聲,尚未喝完的酒壺被石宣扔了出去。飛濺的碎片打在一旁宮娥的身上,有幾位血都流了出來。可眾宮娥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有太多太多的前輩用血的教訓告訴了她們,這位喜怒無常的太子生氣起來有多麼可怕。她們只能顫抖着跪着,心裏祈求着神明的保佑。
或許是神明真的顯靈了,這時一位老者走了進來。老者看了看四周,好像明白了什麼。對此也見怪不怪了。
“下去吧!“老者道。
下面的宮娥和宦官如蒙大赦,紛紛小跑出去,臨走前,還把那個倒霉鬼也給拖了出去。
“殿下,氣消否?”老者慢悠悠地說道。
“沒有,石轁辱孤太甚,不殺石轁,孤誓不為人。趙公你來得正好,幫孤想個法子。”
老者名為趙生,時任太子洗馬,跟隨石宣已有十幾年了,是石宣的心腹和智囊。
趙生急勸道:“殿下不可啊!如今陛下專寵秦公(石轁),秦公稍有不測,陛下必定大索全城。一旦事泄,以陛下的手段,後果不堪設想啊!”
聽完趙生的勸諫,石宣的怒火反而更甚了:
“又是父王,父王為什麼老是寵幸石轁那個狗賊子,孤哪點不如他了,孤才是大趙的太子,孤才是大趙未來的天王”。
趙生又勸道:“殿下消消火,秦公在朝中黨羽已豐,然其卻無兵權。權勢皆源於陛下幸愛。而殿下則有東宮衛率數萬。朝中將軍,各個藩鎮也大都支持殿下。現陛下年事已高,今又疾病纏身。一旦陛下仙去。殿下以太子即位。到時,秦公是殺是囚。全憑殿下做主。“
石宣聽完趙生的勸慰,覺得他說的有理,怒火也不由得消去了七分。但仍惡狠狠地說道:”就讓石轁的人頭在其項上暫居數月。孤若即位,必車裂此賊。“
“對了,趙公。孤記得尚未喚君,君來又有何事”。
趙生輕輕地拍了拍頭說道:“老了,老了,才這會功夫就忘了。”
然後從懷中掏出一件摺疊起來的布條。對石宣說道:“
殿下,這是剛剛從宮中傳來的密報,說是很急。臣正準備呈給殿下。”
“宮中又有什麼消息了,我看看啊!”
“混賬,趙公,給孤聚兵,孤要活剮了石轁”。石宣剛看完布條大怒道。
“殿下不可啊!現在不宜妄動啊!吾等還需靜等時機啊!”
“等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再等孤就要變成階下囚了,你自己看看。“
趙生連忙從地下撿起布條,一看便大驚失色起來。布條上寫着:’轁上書請削東宮兵權,天王曰:‘悔不立轁,可’。
趙生急思片刻后,對石宣說:“殿下,現在不宜出兵”。
“那要怎麼辦,刀就快架到脖子上了?”石宣急道。
“殿下,您不覺得您現在的狀況和前太子非常相像嗎?”
“大兄?“
同樣的被父所不喜,同樣的兵權要被削除,同樣的要被廢。前太子起兵造反,結果敗得很慘,自身族滅(東宮全支)。所部也全被坑殺。
“那孤該怎麼辦”石宣癱軟地坐在榻上說道。
“稟殿下,臣有一計,只是天王。。。。。。”趙生有些吱吱唔唔地說道。
石宣好像明白了什麼,但卻沒有任何猶豫道:“說,君現在與孤同體,君乃孤之心腹。孤既敗,君族必滅。今石虎視孤為賊寇。孤若能取而代之,弒父又何妨。”石宣是胡族,天性涼薄,可沒什麼孝道。殺老爹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主君既然這麼爽快,趙生也不忸怩了。
“轁信佛,常夜與僚屬宴於東名觀。屢宿於佛精舍。待其醉,臣可擇精銳混於觀中,擇機刺殺之。轁死後,虎寵愛於轁,虎必心傷。其必出宮悼念,駕臨轁府。殿下可使人伏擊之。殺虎,則大事可成“.
“妙啊!就依君言,君快去準備”石宣高興地摸了摸絡腮鬍子說道。
“諾”趙生長拜道,然後緩緩地走出了大殿。
剛出殿門,趙生猛吸了一口氣,默默地看了一眼這金碧輝煌且凄冷的宮殿,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
(國家永遠是從內部開始腐爛的。--鮮血公爵《君王啟示錄》)
東晉,吳郡,某亭中。
亭里,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習字,其字筆走龍蛇,蒼穹有勁。其人面如冠玉,儒雅非凡。所持之筆金玉鑲嵌,所用之紙白凈如雪。其旁更有一位清純中帶着美艷,美艷中帶着羞澀的二八女子微笑着磨墨。後面還有倆個正值豆蔻的可人少女隨侍左右。
亭外,還有百餘僕從。警戒的警戒,整治果蔬的整治。在一名管家的帶領下做着各自的事情。其中有趣的是,竟有十餘人專門照料一群鵝,鵝跑到哪裏,人就跟到哪裏,略顯滑稽。這是自家郎君特地吩咐的。
在亭外的不遠處,有一名青年,其模樣與亭中的中年男子十分相像。似乎在等待着什麼人。不過青年並不着急,甚至還悠閑地看着一本自己抄錄的線裝《道德經》。對於自家父親的至交好友遲到,一點也不見怪。
過了一會兒。一支同樣超過百人的隊伍走了過來。青年將手中的書交給親隨後便迎了上去。
車隊停了下來。從中間一輛最華麗的馬車中走下了一個人。其人雖已到中年,但歲月並沒有給他英俊的臉留下痕迹。反而使他更加成熟。其後跟着下來了倆個一模一樣的雙生女子,模樣亦是俏麗。
車隊護衛顯然認識青年,直接放他們過去。
青年走到中年男子身前行禮道;“小子王玄之拜見謝叔父”
謝叔父趕緊攙扶道;
“伯遠,快快起來。經年未見,汝都這麼高了“
“吾也很長時間沒有見過謝叔父了,甚是想念。“
“逸少呢?”
“父親正在亭中習字”
“快帶某去”
“諾”
說完青年便領着謝叔父前去,但卻落後謝叔父半步。顯然青年的家教非常好。
剛到亭子,亭里的中年男子已經習字完畢。
謝叔父佯怒道:“好你個王逸少,老友會面,竟不相迎,卻躲在這裏習字”
王羲之(字逸少)反笑道:“總比某些人遲到要好,待會安石你一定要自罰三杯哦”。
謝安(字安石)同笑道:“好好好”。
謝安進亭后,看到了一個粉色俏佳人,仔細觀看片刻后。贊道;“膚如白雪,臉如桃花,眉如柳葉,唇如紅花。不錯不錯。“
而一旁的王羲之也不惱得意洋洋地對謝安;”此人是某月前新納之妾,名叫蘭兒,蘭兒還不見過謝郎君。“
蘭兒很乖巧,立即做了萬福。謝安並沒有去攙扶,而是完整地受了這一禮。
過了片刻,酒席已擺好,王羲之三人即入席,當然少不了蘭兒和雙生子的作陪。看則老實的王玄之也招來一名家妓。一時觥槲交錯,氣氛十分融洽。
酒席過半后。
謝安有些醉道:
“逸少,今天怎麼有心情邀我出來遊玩,我記得你王秘書郎很忙的啊!”
“還不是那些家老。伯遠你們下去吧!”王羲之話剛說一半,但又覺得不妥。便讓眾人離去。
“諾”這些世家大族的家妓和婢僕都受過良好的訓練,很有禮貌地離開了。
王羲之尚未說話,謝安便搶道:“還不是家老要你來試探我“。
王羲之一點也不驚訝,繼續問道;”那你猜猜,家老要我來試探你什麼?”
“恆征西表其弟恆雲子為江夏太守之職!“
王曦之接著說:”你怎麼看“。
“江夏是連接江左和荊襄的重鎮,恆元子已全掌荊襄之地,現已成割據。其野心也日益膨脹。江夏萬不能被其所得。”謝安堅定道。
“事實上會稽王已經否決掉了,但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吾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會稽王準備舉殷淵源為揚州刺史,與國丈共督倆淮,京口。”王羲之說。
“什麼,會稽王瘋了,殷淵源(淵源為字,其名為浩)雖名聲響亮,然其只會空談,並不知兵,其宿與恆元子仇視。用之,禍起蕭牆啊!“謝安激動地說道。
“或許殷淵源沒有強大的宗族吧!”王羲之嘆息道。
(英明的統治者善於平衡各方權益--鮮血公爵《君王啟示錄》)
接下來王羲之和謝安便陷入了沉默之中,算是已經達成了默契。會稽王舉殷浩為揚州刺史是步臭棋,但何嘗不是一種無奈呢?王謝倆家的人不會阻止,甚至還會推動。靠着平滅成漢快速成長的恆家和東晉皇室的碰撞。顯然得利最多的就是他們倆家。雖然是建立在嚴重削弱國力之上。
謝安最後走了,臨走前向王羲之索要了蘭兒,卻留下了雙生子。王羲之繼續習字,雙生子則在一旁微笑着磨墨,一如蘭兒一樣。一入門閥,何來自由,妾不如鵝,人不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