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燈會
八月十六，滿月在水。
每逢秋節賞月，富貴之家結飾台榭，倚樓望月，興起時便命家伎鼓瑟吹笙，月下起舞。
而民間百姓，則爭占酒樓。自十五日至十六夜，京中皆開設燈會供民間賞玩，樂姬舞隊，賣歌售藝者，紛然而集。市人連宵嬉戲，至於通曉。
於自家樓台賞月固然別有一番情致，然而年輕男女難免嚮往熱鬧之處，程小五尤甚。
因昨宵闔家在府中團圓，沒能出門游夜賞燈，兄弟姊妹幾人便約定明晚同去游夜。到明日，天黑沒多久，程小五就已坐不住，派人去催了好幾次。然而等到戌至，程清宛姊妹才姍姍來遲。
姑娘們出門賞燈，少不得要精心打扮一番。
程清宛手提一盞琉璃燈，身穿紫丁香素緞對衿衫兒，下襯素白水綢裙子，裙邊繫着雪青色宮絛。柳眉輕掃，胭脂淡著，朝雲近香髻上斜插一支小鳳釵，下垂一小串流蘇。
程素妍今夜難得改變，上穿海棠紅雲錦衫，下着石榴花緞百襇裙，項上戴着一個寶珠瓔珞圈，頭髮綰作飛天髻，戴一支海棠花銀步搖，兩鬢飾玉鈿，手提一盞霽藍紗圓燈，格外鮮妍明媚。
盼了許久終於把人盼來，程小五不由抱怨道：“大家出門皆是為了賞燈，又不是看人，你們妝扮得這樣好，有甚麼用？滿頭金釵翠鈿，被人一推擠，不得掉落一半？白白浪費了半個時辰，不如早些出門！”
程清宛也不氣惱，笑吟吟道：“你自個兒不講究，怎麼反倒怪起別人來了？”
“就是。”程素妍附和道：“我們出門，又不是不用見人，若是和哪家姑娘遇見了，灰頭土臉的，豈不是要讓人笑話？”
“有一首詩怎麼念？天生麗質難自棄……”程小五剛念了一句，就叫她們姊妹瞪回去了，搖頭嘆道：“罷了，你們有兩張嘴，我說不過。”
此次賞燈，約定同行的還有程儀和李氏。故而三人一聚齊，便不多耽擱，直往東跨院去尋程儀夫妻。
李氏剛收拾停妥，見他們來了，笑道：“來得正巧，我們正準備出去。”
她妝扮素雅，戴着兩根金鑲紫瑛簪子並幾枝桂花，一身藕荷色衣裳，站在程儀身旁似一對璧人。
門外車夫已恭候多時，一行人出了門，坐上馬車，乘往燈市繁鬧之地。
一路燈燭華燦，街心市井羅列燈球等求售，車馬闐擁，不可駐足。
至臨安街，街上歌舞遨遊，行人往來如織，程儀命馬車靠邊而停，一行人就此下車，漫步天街。
自南街去快意樓，人煙浩穰，鋪席喧鬧，更有諸手作人當街買賣飲食、紙畫、珠翠、花籃、珍玩等物。另有一類玉兔，五彩妝顏，因其姿態千奇百怪，程清宛不由多看了幾眼。
跟在身後的南珠注意到了，便解疑道：“這是沙土捏成的彩兔，很受孩童喜歡，素日也買得，但中秋尤其多。姑娘若是喜歡，我便去買一對回來，正應景呢。”
程清宛笑拒了。
幾人邊走邊看，不時評判一二，倒也見識不少奇趣。路過玉鉤湖時，程素妍見有人沿河岸放燈，水面浮燈萬盞，燦若星河，一時看迷了眼。
李氏亦有所觸動，於是吩咐下人去買些羊皮小水燈，再借些紙筆來，分與各人。
程素妍得了河燈與紙筆，便背對着眾人，在紙條上寫下心愿，藏入燈心，然後放進水面，讓它順着河水漂流而下。
她見程清宛也放了河燈，於是挨近了悄悄問道：“你許了甚麼心愿？”
程清宛無絲毫隱瞞，說道：“我自個兒倒沒有要求的，只求闔家平安，你呢？”
程素妍聽了付之一笑道：“我所求不多，只願月娘讓我稱心如意。”至於求的是甚麼，她卻不肯明說，輕輕一笑，便轉身移步橋下賞燈。
月光灑下滿天清輝，銀盤映在河水中央，水面除點點河燈外，亦有畫舫蓮舟游於其中，歌管喧奏。
程儀眼望月色明亮，波光萬頃，不由萌生游湖之意，於是轉頭詢問他人：“可願一同泛舟游湖？”
程素妍與李氏皆點頭答應，程小五則表示隨意。
程清宛正要拒絕，忽聽李氏道：“我一時忘記了，清宛有些暈船，是不是？這樣，你們三人只管游湖去，我陪着清宛在附近走走，一會子仍在此處會面。”
“那我先謝過嫂嫂了。”程清宛笑着推辭道：“只是很沒有必要，你們都去游湖，我走了一路也累了，正好找個地方歇一會子，留兩個人照看便可。”
程儀卻不贊同，說道：“那便都不去，總不好獨留你一人再此。”
程小五笑道：“你們若不去，那她豈不是要愧疚一整晚？其實我更想看熱鬧，但湖裏可沒有熱鬧可看，正好我們兩留下，你們都去游湖，過後在和豐樓相聚。”
他說完，朝程清宛揚了揚眉，不待他們答應，轉身一面走，一面道：“走罷，走罷。”
“你等等我。”程清宛眼見他就要沒入人群里，即便無奈，也只能快步跟上。
雖有東珠和南珠緊跟其後，但今夜京中人山人海，車水龍馬，李氏到底不能放心，便叫多一個小廝照看她們。
程小五走了一小段路，忽見前邊有一處地方圍得水泄不通，心中好奇，剛想近前一探究竟，卻被身邊的人攔住了。
程清宛道：“前面那麼多人，你擠得進去？”
程小五笑道：“難不倒我，你站在此處等着，我只看一眼，馬上就出來。”
說完，便鑽進人群里去，程清宛攔都攔不住，只好叫他的書童趕緊跟上，別讓他闖禍。
東珠道：“姑娘若是累了，不若先找個地兒坐下，正好這裏離和豐樓不遠。”
程清宛正有此打算，她一路走來已將燈會看了個大概，無意再逛下去，便往和豐樓去，只留一人在此等候程小五。
只是今夜市人爭占酒樓茶肆，和豐樓已無剩餘的雅間，之後連問幾家，皆是座無虛席。
南枝垂頭喪氣道：“大奶奶怎麼沒事先安排呢？今夜燕京所有人都擁到臨安街來，可這裏酒樓幾家？不人滿為患才怪！”
程清宛道：“她白日忙前忙后的，沒來得及安排也是情有可原。既如此，咱們先和小五說一聲，到翠微街去。”
好不容易找着了程小五，後者不願意離開，草草打發她們先到翠微街去，過後再在快意樓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