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凡人界,渡口,孤舟。

韓遂坐在船尾,一桿一簍,沒有魚上鉤。水面有微微的風,吹得那隻小船伶仃漂泊,只有他穩如磐石,紋絲不動。突然,他眼睛眯了眯,水面被吹起的波紋,讓他想到了一些畫面。於是,他站起身來,正打算收了竿簍。

耳後一道銳風,韓遂沒有回頭,魚竿順勢劃出,魚鉤在半空劃出到弧線,正好掛在對方的肩膀衣服上,幾乎把人整個從岸上提了起來。他剛才收斂的氣場大開,雙眼幽深地看着對方:“你來做什麼?”

“韓前輩在凡人界待的時間太長了。”白衡齊看着魚鉤苦笑,不敢動手去摘,老老實實垂着雙手問候,“就不想着回修靈界看一看?”

“我不是甘家人,甘家家主管不着我在哪裏,做什麼,更不要說你了。”韓遂手指橫向一滑,魚鉤自動脫出,回到他的手裏,“要是沒什麼事,你回去吧。”

白衡齊的眼眸閃了閃又道:“家主讓我帶消息過來,說朱雀投生了。”

韓遂的手一松,魚竿啪嗒掉在地上,他渾然不覺:“甘家家主找到她了?”

“是,找到了,所以特意來通知韓前輩。請前輩速回修靈界,家主還說朱雀本來不能投生,既然出現,必定是什麼出現了轉機。她的能力有限,無法探知究竟,只有……“白衡齊的話音未落,眼前已經失去了韓遂的蹤影。剛才氣定神閑,不問身外事的那位高深前輩,恐怕這會兒已經到了修靈界了。

他摸了摸鼻子,家主確定這一消息的時候,何嘗不是如此,手中的茶盞打碎,身邊的弟子重新端茶過來,又打碎,這樣周而復始三次,家主才能勉強開口,命令所有甘家弟子盡數行動,找到朱雀,但是又不能驚擾,必須等韓遂歸來。

韓遂馬不停蹄地趕回離馭圃,途中路過天秀鎮,他恍惚了一下,天秀鎮沒有過往的熱鬧,鏡川褪去后,能夠回來的人數不足十之一二,與正常的修靈者不同,鎮上許多人不被鏡川承認,已經死在了那場浩劫之中。

忽然,有個扎着小辮兒的孩子從鎮口跑過,沒有了最開始那種灰霧色的結界,天秀鎮看起來柔和明朗,充滿了凡人界的煙火氣。韓遂在離開時,天秀鎮已經和離馭圃互有往來,不再是過往那種敵對而封閉的狀況,想來不久之後,天秀鎮又會重新欣欣向榮起來。

甘望梅就站在外院等着韓遂的出現,看起來比他還要心焦:“衡齊果然能找到你,趕快跟我過去,朱雀就在那裏!”

“家主怎麼打探到朱雀的下落,她不是應該也不在了嗎?”韓遂見甘望梅不由分說,轉身就遁形離開,連忙跟着上去。正如水魄和金瑤再也沒有出現過一樣,鏡川之主在浩劫中散成了碎片,靈物成了無主之物,鏡川吞噬掉了那一部分,沒有恢復。朱雀同樣是鏡川之主的靈物,而且是跟隨時間最長,牽絆最深的那一隻。

“小圓,你還記得嗎,他發現的。”甘望梅簡短地解釋道,“當初朱雀為什麼能逃過第一次吞噬,是小圓把體內所有的靈力全部給了她,才助她脫身。鏡川褪去后,小圓跟着甘家的弟子一起回歸,就住在了甘家。他也是倔脾氣什麼都不肯說,直到幾天前,他跑來和我說,他感覺到朱雀回來了。”

連韓遂也沒有想到,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朱雀投生后,帶着小圓的靈力,所以他能夠感應到。”

“是,儘管非常微弱,但是他能肯定朱雀投生在了寂望平原。只要找到朱雀就能確定一件事。”甘望梅的聲音抖得厲害而不自知,“說明夕霜還在,她還在!”

韓遂很快分辨出甘望梅所去的位置是還確山方向,又是還確山。當初他以為會被覆沒后,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還確山的山腳下,耳邊是鳥語蟲鳴,沒有絲毫浩劫后的凄涼。他起身走出地界,發現很多修靈者在原地蘇醒過來,其中有他見過的,也有他不曾見過,甘家弟子的衣飾特別顯眼,絕對不會看錯,直到他見着甘望梅,下意識地往她身邊再去查找甘望竹的身影,甘望梅告訴她,小竹能夠成實形的時間到了,甘望竹沒有了。

蘇盞茶也是劫后倖存者之一,有甘家弟子確認說見過她,卻不知她蘇醒後去了哪裏,自此以後,韓遂再沒有聽過任何關於她的消息。昔日的寂望平原第一美人鏡師,消失於茫茫視野中,沒有回頭之意。

還確山腳下,韓遂一眼分辨出當初醒來的位置:“人在哪裏,小圓來了沒有?”

“有弟子一直跟着,小圓沒來,他們情分太深,我擔心小圓見到朱雀會情緒激動,驚嚇到她。”甘望梅聲音發澀,嗓子裏好像被什麼堵住了,“我們要做的是確認朱雀的身份,未必要帶走她。”

“確定是朱雀,跟隨她,本能會驅使她去尋找鏡川之主,這是她一次又一次投生的任務。”韓遂到此時依然不敢相信,朱雀投生怎麼會選擇了還確山,夕霜等三人化成碎片,散落於鏡川之中,隨着鏡川褪盡,哪裏還能找到那些碎片。他這些年寄居在凡人界,不過是聽到傳聞,說在那個渡口附近,有人撿到彷彿是星星碎片又像是鏡子一角的東西。他四下打聽,終於從一個老人手中得到了指甲蓋大小的一片,接到手中的剎那,韓遂能夠肯定正是日月花枝鏡的碎片。

修靈界的東西是如何流落到凡人界,他並不清楚,所以他不願再離開,因為這是他幾十年來唯一查詢到的線索,只要一星半點,就是期冀。

隨着一聲孩童的尖叫聲,一道紅影從山頂飛身撲了下來,韓遂眼中只看到一抹的紅,好像滾動的火焰,很快滾到他的面前,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裏。

韓遂呆住了,甘望梅也呆住了。這是什麼情況,他們一心要隱匿身形,不打草驚蛇。朱雀這還自己送上門來了。

“你來了,你來了!”紅衣的小姑娘不過三四歲的模樣,在韓遂跟前不停蹦躂,臉蛋在他衣服上蹭來蹭去,“可等死我了,你怎麼才來呢!”

“你認識我?”韓遂生怕朱雀跑了,她的速度太快,趕緊把人給抱起來,左看右看,可不就是記憶中朱雀縮小的模樣,不會錯了。61

甘望梅還沒緩過勁來,她還千叮萬囑不能太接近,但凡是當年見過朱雀的怕是都不會認錯,真應該把小圓也帶來,她盤算着韓遂能應付眼前的場面,退身到一邊,招了弟子過來,讓速速回去把小圓喚來。

“我在等你來接我!”朱雀抱着韓遂的脖子大聲說道,“我知道你是誰!”

韓遂忍不住笑了,這是在浩劫之後這些年來,他第一次笑出聲:“那你告訴我,我是誰?”

“接我回家的人。”朱雀一臉的喜悅,“只要你來了,我就能回家。”

“你的家?”韓遂飛快在想着朱雀的家會是哪裏,卻見她用力點着腦袋,表示認同,他試探着問道,“你的家是在離馭圃嗎?”

“不是不是。”朱雀一下子否認了,“家就是家,你不是應該和我住在一起嗎?”

韓遂突然就明白了,他把朱雀抱抱好,讓她能夠趴在自己肩膀上,從高處看四周,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轉:“行,我帶你回家。”

甘望梅追了上來,急聲問道:“你們要去哪裏,哪裏來的家!除了甘家,還能有哪裏?”

“天秀鎮,清霜鏡鋪。”韓遂高聲答道。

“那裏什麼也沒有,我們都找過了,都多少年沒人住過了。”甘望梅見一大一小自顧自往前走,只得始終跟在其後。

“讓甘家弟子把小圓也帶去,帶回家去。”韓遂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朱雀的出現不是偶爾,而是另一個開始。

甘望梅到了這個時候跺了跺腳道:“行,我親自去,親自把小圓也帶去。”

韓遂一路抱着朱雀,她很聽話,除了會笑會四處看,一點不鬧人。韓遂實在忍不住偷偷問她:“是不是夕霜要回來了?”

朱雀衝著他眨眨眼,彷彿聽不懂他說的話。韓遂不死心又問道:“你一直在尋找的人要回來了,對不對?”

這一次,朱雀開心了,她聽懂了:“對,我們都要回家了,好久了好久了。”

韓遂驟然把她抱緊,眼眶發熱,朱雀說得一點不錯,真是好久好久了。

天秀鎮,清霜鏡鋪。

如同甘望梅所言,這些年沒人再回到此處,外面設置了一道結界,不相干的人被拒之於門外,只要有人強行闖入,甘家立刻會在第一時間獲知。韓遂一步跨過門檻,仙人過海鏡從身後祭起,將店鋪中照到每個細節角落,只見塵埃紛紛落下,露出本來的陳設佈置,一切還和原來的一模一樣。

“到家了!”朱雀從他肩上爬下來,雙腳落地后,繞着內屋邊跑邊叫,“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韓遂沉默看着她,仙人過海鏡懸挂在屋頂,很快將屋中恢復如新。他聽到身後咯一聲輕響,飛快轉過身去,卻見到是制鏡的爐火重新點燃燒灼起來。他心有感應,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制鏡爐邊,正如當年夕霜站在爐邊,等到了水魄的出現一樣。

爐火的火苗很微弱,朱雀走到他身邊,讓他抱起來,也要湊上前去往裏面看,韓遂將她送到離爐門還有半尺的距離,生怕火苗忽然竄出,傷到她。朱雀看了片刻,張開嘴,噴出一團熾烈的火焰,直衝進爐門之中,火苗暴漲,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她開心地又是拍手又是笑的:“爐子燒起來了,又燒起來了。你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放進去燒一燒的?”

韓遂剛想說他沒有,轉念卻把在凡人界取得的那一點碎片摸索了出來,這是他的唯一了。朱雀湊過腦袋看了看,一揚下巴,示意他把碎片投入到爐火中去。韓遂不捨得,還是依言而做,碎片落入爐火,沒有燒融化,也沒有其他的異樣,懸空在火苗上方,安靜地彷彿在細數曾經虛度的年華。

“要多久?”韓遂盯着爐火問道。

“很久很久。”朱雀居然回答了他的問題,導致韓遂的心差點漏跳了一拍,“你會等嗎,會在家裏等嗎?”

“等,再久也要等,我答應過她要一直一直等下去。”韓遂和朱雀頭並着頭,一起看向爐火中的碎片,碎片上的微小花紋在火光的映襯下,變得清晰明朗,彷彿是花枝蔓蔓,蜿蜒伸展,“我也曾經說過,我與她之間沒有時間的限制,謝謝你回來告訴我,謝謝你帶我回家。”

清霜鏡鋪的門被人從外面重重的推開,小圓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我回來了,朱雀,姐姐,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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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鏡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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