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救命之恩
夕霜驚醒,滿目陽光,從再熟悉不過的窗棱爬進來,小圓和朱雀兩人圍在床前,她遲疑了一下才問道:“我回來了?”
朱雀瞪圓眼睛,又是歡喜又是傷心的:“回來有三個時辰了,阿霜睡得太沉,怎麼都喊不醒,急死我們了。”
夕霜明明記得她被人設局下套,生死不明,怎麼醒過來好端端在自家店鋪里了?她翻身雙腿落地,確定不是在夢裏,觸手可嘆一桌一椅皆是自家所用的舊物:“我是怎麼回來的?”
朱雀的臉色有些古怪,小圓更是用手把嘴給捂上了。
夕霜抬頭揉揉額角,那樣的情況底下,能夠把小命撿拾回來,已經是大幸:“朱雀,我記得離開前,鋪子外頭還有人來堵門的,那些人都走了?”
“那些人根本沒進門,外頭銀線眼看着要斷沒了。外頭一聲呼嘯過後,走的比來的更快。我追出去一看,門外空蕩蕩的,連個影子都不見。”朱雀邊說邊推開窗,突然發出尖叫聲。
窗外出現個高大的男人,頭髮鬍子不知多久沒有打理,長成了一片,大半張臉遮擋的嚴嚴實實。哪怕隔了段距離,兇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一大片陰影把朱雀眼前的光線全部都給擋得嚴實。
夕霜猶如炸毛的貓,從床邊直撲到窗前,把朱雀拉到身後,離得近才知道兩人身形上的差距。她毫無畏懼的呵斥道:“你是從哪裏來的,有沒有點規矩,給我出去!”
朱雀在身後輕輕扯她的衣角,被夕霜一把拍開:“你們不用怕,有我在。”
窗外人低頭看她,眼睛很亮,彷彿在笑:“精神不錯。”
夕霜抓過窗台上的花盆要砸過去,被朱雀從身後攔腰抱住:“阿霜,阿霜,這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動手啊,要遭雷劈的。”
偌大的花盆懸空在夕霜頭頂,那人輕而易舉的抬手把花盆接過去,順了一眼:“種的是湖底甲草,挺難種的,別摔壞了。”
夕霜一動不動,耳邊像是才炸了三個響雷,把整個人都給炸蒙了。
“我在鏡泊湖邊把你撿回來,當時你人事不省,有塊鏡魄碎了一地,罩着你周身,所以才沒有被湖狼吃掉。”那人的目光從花盆轉移到夕霜臉上,“順手之勞,算不得救命恩人。”
“我在鏡泊湖邊?”夕霜腦子轉不過彎來,她明明記得被人下套,弄到個烏漆墨黑的地方,不見人不見光的,怎麼會是鏡泊湖!
鏡泊湖邊適合生長各類煉製鏡魄所需要的花草植被,常年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
“既然人事不省,你如何能夠將我送回來!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家在這裏!”夕霜厲聲喝道,簡直滿嘴謊話,以為她是三歲幼童,懵懂好欺。
“你的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只能問你自己。”那人攤開手掌,指縫間剩下微弱的螢光,輕輕吹口氣便會飛散在空氣中,“護着你的鏡魄,化成飛蟲形狀,為我指路,才能把你送回這裏。”
那隻指節分明的大手,用力握住,再鬆開時,什麼都沒有留下。
“你是說當時還有湖狼?”夕霜的目光隨着他的手遊走,這人的氣勢太強,壓得她胸口發悶。
“三隻湖狼,等着有機可趁。”那人不知想到什麼,眉頭皺起,鬚髮牽動,看起來更加兇相,“我剛才說的很清楚,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圖一啄一飲,所以沒有必要說謊話騙人。”
夕霜見他留下這句話,轉身便走,着急要去攔住,可惜兩人之間還隔着一道窗戶,等那人再迴轉過身,夕霜半個人懸挂在窗戶外頭,一臉的尷尬。
“你,你先等等。”夕霜不願意承認情急之下卡在窗檯,不上不下,不前不後,旁邊兩個小兔崽子只會幹瞪眼看着,不會過來幫忙,“我是被人所騙,才會險些丟了性命。喂!你這是做什麼!”
她的后衣領被對方抓住,輕鬆從窗檯提下來,放到室外,夕霜雙腳落地,臉都紅了。
朱雀呀一聲捂住眼睛,又從指縫裏頭偷偷往外看,阿霜居然會臉紅,這是什麼情況?
“你剛才的姿勢不太好看,沒有被湖狼啃了,在家摔個跟頭不划算。”他朗朗而笑道,“行了,既然人安妥送回來,就此別過了。”
夕霜連忙展開手臂,擋在他面前:“我說錯了話,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人高腿長的,一步從她身邊跨了過去。
“不能讓你白跑了一回。”夕霜不甘心的再次攔住人,“你從很遠的地方來,走了許多路,不想找個地方歇歇腳?”
那人眸中輕閃,大概是覺得她說話有趣,停下腳步回道:“我已經習慣了風餐露宿,這裏不是我的目的地。”
“難道你不想吃頓熱乎的飯菜,再做出決定?”夕霜平時不怕湖狼,但是想着自己在昏迷不醒的時候,被三隻湖狼包圍,頭皮發緊。朱雀的話不錯,這人怕真是她的救命恩人。
“阿霜的廚藝好着呢,不吃會後悔的。”朱雀放下手,開竅知道幫忙說話了。
那人的眉毛一動,眼底的笑意更加明顯:“這裏雖然是個小地方,也是修靈處,廚藝再好不過是個雞肋。”
夕霜被對方的耿直堵得說不出話來,又實在挑不出毛病。
天秀鎮上十之八九走的都是修靈路,放眼望去,整個鎮上連一家做吃食的鋪子都不見。平時吸收靈石足夠,還不用浪費時間在一日三餐之上。
夕霜悻悻然的收回了手,那人卻是不走了:“我想要吃一碗熱湯麵,不知你會不會?”
灶房的炊煙升起,朱雀雙手撐在小窗前,看一眼忙碌的夕霜,看一眼院子裏一派悠閑的客人,笑着低聲問道:“阿霜,他好心好意把你背回來,你不問問人家名字?”
夕霜把水瓢扔出來,沒砸中朱雀,正好落在那人腳邊。他抄手撿拾,舉起看了看道:“我姓韓,單名一個遂。”
“阿霜姓廿,廿夕霜,是這樣寫的。”朱雀笑嘻嘻的用手指沾了瓢里的水,寫在桌上。
“這個姓氏倒是不多。”韓遂照着她的樣子,寫了自己的名字,“我不過隨口說的,沒想到你們這裏的食材還真不少。”
“我們開鋪子做生意,有些人從很遠的地方來,拿不出報酬,留下食材也是一樣的。”小圓倒茶端過來,仍然不停的咳嗽。
“小圓是傷了肺葉,不會傳染的。”夕霜探出頭來解釋,“你不用擔心。”
韓遂接過茶杯,握住小圓的手腕,十四五歲的少年,身形清瘦,臉色白中帶青:“他的傷有幾年了,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
“沒晶石,治不好。”小圓不喜歡陌生人碰觸,雖然這人的手掌溫暖很暖,“阿霜已經儘力了。”
韓遂任由他往回抽手,兩個人的力氣懸殊,小圓根本掙脫不開,尷尬的咬着嘴唇不吭氣。
夕霜剛要出來解圍,聽到韓遂溫和的說話:“阿霜已經儘力了,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有沒有儘力?”
小圓聽他說的直白,眼圈一下子紅了。
“你,你還有她,不是一家子,也算是住在一個屋檐底下。”韓遂另只手分別指了指三人,“據說還有個鋪子,鋪子不怎麼賺錢,要養活三個人。這裏不比凡人的地界,吃口飽飯能過一輩子。你的傷不是治不好,就看你想不想治了。”
夕霜收回腳,不問不說話,利落的扯出銀絲面,燒水下鍋,另外小鍋中用菌子雞蛋做成打鹵,往煮熟的麵條上澆兩勺,親手端到韓遂面前。
面碗放下,夕霜一隻手按住了小圓的後腦勺,用足大力氣,直接把人按跪在地上,膝蓋在地上敲出咚咚兩聲:“想治好就別站起來。”
韓遂一驚后朗聲笑起來:“對,對,就是這樣才好。”
小圓本來倔強着的脖子,彎了下去。他想到朱雀說的那些話,阿霜為了湊葯錢,接了不該接的單子,差些丟了性命。
眼前這個男人雖然是初見,開口說話,錚錚有聲,讓人心生信服。
夕霜鬆開手,小圓依然保持着相同的姿勢,聲音發澀:“我想把身體治好,不再連累別人。”
“這不是連累,這是緣分。”韓遂的大手握住小圓的肩膀,輕輕一托,彷彿在掂量他的身子骨,“每天這樣煎熬着,日子難過。”
隨即,韓遂沒有多餘的話,拿了筷子低頭大口吃面,一海碗的熱食,瞬間落肚。
“我聽過一句老話,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你這手藝有些像我在凡人渡口一個攤子上吃過的,有些年數了,好味道還能記得。”韓遂眯了眯眼,鬚髮再次牽動,掩藏住眼底的晶光爍爍。
夕霜怔了怔,彷彿在考量是不是要回答他的試探,凡人渡口四個字,彷彿把她記憶中一塊壓在最深底部的舊磚連帶着撬起來,夾雜不清的還有些說不出口的記憶。
有些事情,她連朱雀和小圓面前都不曾提起過,這個陌生人好生放肆,張口就問,毫無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