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貧下中農

第九十三章 貧下中農

公雞總是在自己的糞堆上稱英雄。

——英格蘭諺語

1949年9月25日,中央政權在剛剛獲得解放的甘肅省臨夏縣、和政縣、寧定縣和永靖縣撒爾塔人聚居的地區分別設立東鄉自治區,使撒爾塔人歷史上第一次獲得了官方的認可。

在東鄉的韓則嶺村,阿巴斯的後人馬海德老人是撒爾塔人的頭人。他驚愕地發現,紅漢人解放軍來了既不搶糧食,也不抓壯丁,更不強迫差役,而是把地主的土地分給窮人,把祖祖輩輩受人歧視和白眼的撒爾塔人當作了這塊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於是,他的心中逐漸打消了對解放軍的顧慮,和老阿奶商量了一下,

便主動把解放軍幹部迎到了自己的家裏,端上熱呼呼的茶水和散發著香味的東鄉雞塊,請解放軍品嘗。

9月29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選舉了中央人民政權委員會,宣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並且通過了起臨時憲法作用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

《共同綱領》中明確規定:“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實行民族區域自治,按照民族聚居的人口多少和區域大小,分別建立各種民族自治機關。”

後來,民族區域自治又明確載入憲法,成為中國的一項重要政治制度。

與此同時,中國人民解放軍在解放西寧以後,在大街上設立徵兵站,廣泛徵召青壯年參加解放軍,充實肩負着解放全中國的革命隊伍。

在西寧電業公司工作的鞏連朝跑到大街上看新鮮,發現解放軍官兵對老百姓的態度和藹,不欺壓老百姓,為老百姓做好事,受到了老百姓的熱情歡迎。他在激動之下跑到徵兵站,報名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隨即前往青海西部消滅國民軍隊的殘部。

1950年,朝鮮發動了“解放南韓,統一朝鮮半島”的戰爭。由於朝鮮半島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而且需要防止紅色革命的不斷蔓延,美國聯合十幾個國家打着聯合國軍的旗幟,進入朝鮮半島,支援南韓打擊朝鮮人民軍。戰火一直延綿到了中朝邊境。

朝鮮領導人緊急求助中國援助。

唇亡則齒寒。歷史上,朝鮮長時間是中原王朝的藩屬國,遇到國內動亂或者外敵入侵,都會求助中原王朝。例如大明萬曆年間,朝廷出兵與侵犯朝鮮的倭國展開了三次大的戰爭,保衛了朝鮮的國土和王室。

新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立即整編隊伍,組成百萬中國人民志願軍,跨過鴨綠江,出兵朝鮮,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10月19日,鞏連朝隨着部隊的調遣進入了朝鮮境內的新義州。

他跨過鴨綠江大橋,聽到在朝鮮一側守衛大橋的一名戰士說著一口青海方言,忍不住上前問道:“你是青海人?”

那個戰士說道:“是的。聽口音你也是青海人。瑙叫陳小山。你呢?”

鞏連朝回答道:“瑙叫鞏連朝,樂都人。”

鞏連朝對在萬里之遙的異國他鄉遇到老鄉感到非常高興。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陳小山以後會成為自己妹妹鞏夏荷的丈夫。

同月,在臨夏地區,甘肅省根據國家頒佈的民族區域自治政策,把臨夏城東部的分散在4個縣裏的東鄉自治區聯合起來,成立了相當於縣一級的東鄉自治區。

馬德海等眾多的撒爾塔老百姓感到歡欣鼓舞,真正感覺到新中國與自己的生活和命運息息相關,也切身感受到自己是新中國的主人了。他們參與革命活動和建設的積極性空前高漲。

也有人不解地說道:“為什麼要給這些野蠻的土人建立自治區?這不是給他們創立獨立王國嘛!”

新政權的工作人員耐心地解釋道:

“這是我們黨的光輝政策,是公平對待少數民族的英明做法。舊社會,反動階級壓迫廣大勞動人民,少數民族受到的壓迫尤其深重。我們建立新社會就是要解放全國各族人民。

實行民族區域自治政策有以下幾大益處:

第一,有利於維護國家統一和安全。民族區域自治是以領土完整、國家統一為前提和基礎的,是國家的集中統一領導與民族區域自治的有機結合。它增強了中華民族的凝聚力,使各族人民特別是少數民族把熱愛本民族與熱愛祖國的深厚感情結合起來,更加自覺地擔負起捍衛祖國統一、保衛邊疆的光榮職責。

第二,有利於保障少數民族人民當家作主的權利得以實現。

第三,有利於發展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主義民族關係。

第四,有利於促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蓬勃發展。”

但是,也有不少人對此疑慮很深,抱着觀望的態度等着看看以後實際的效果。

在張掖,牛玉山與阿西婭過着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他帶着弟弟繼續做着小本生意。阿西婭在家中料理家務。

一天,阿西婭收拾牛玉山放衣服的箱子,發現有一個沉甸甸的紅布小包。她好奇地打開小包,看見裏面有一塊摩挲得發亮的鵝卵石,上面還有幾行阿拉伯的文字。

她好奇地問道:“這就是一塊普通的鵝卵石子,又不是什麼貴重的珍珠瑪瑙,你珍藏着它幹什麼?”

牛玉山回答道:“這是祖先留下來的……”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工作人員的叫喊聲:“開會嘍。開會嘍。”

牛玉山和阿西婭趕緊放好鵝卵石,鎖好房門開會去了。

他們快步走進一間當作大會議室的倉庫,看到居民們已經齊刷刷地坐在小板凳上,正向聽到工作人員宣讀文件:

“我們的新政權就是不斷發動革命運動,要徹底摧毀舊社會的社會基礎和剝削制度。

舊中國的土地制度極不合理。占農村人口總數不到10%的地主、富農佔有農村約70-80%的耕地。占農村人口總數90%以上的貧農、僱農和中農只佔有20-30%的耕地。你們終年辛勤勞動,卻不得溫飽。這是舊中國貧窮落後的主要根源之一。

地主階級不僅憑藉佔有的大量土地進行殘酷的經濟剝削,而且與官僚階層勾結在一起,任意欺辱和魚肉老百姓。因此,解決土地問題、沒收地主的土地給勞動人民,已經成為了廣大勞動人民的迫切要求。

為了徹底完成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任務,為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創造條件,新解放的張掖和全國各地一樣,要開展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

縣府派出土改工作隊訪貧問苦,培養積極分子,逐步把群眾發動起來,然後按照每家每戶佔有土地的多少劃分階級成分。

牛玉山和阿西婭被要求每天晚上參加學習教育會和學習文化識字的掃盲班。

工作人員問他們:“你們有財產嗎?”

牛玉山回答道:“我們是外地人,是到張掖來做生意的。”

工作人員又問道:“你們是哪裏人?”

牛玉山回答道:“我是臨夏縣井溝的。她是青海樂都縣人。”

工作人員繼續問道:“你們的家裏有土地嗎?”

牛玉山回答道:“我的家裏有兩畝地。她的家裏沒有一畝地,給別人家打工。”

工作人員嚴肅地說道:“按照政策規定,你是下中農,她是僱農。我們的政策是依靠貧農、僱農,團結中農,中立富農,沒收和分配地主的土地財產,分配給無地少地的農民,把封建剝削的土地所有制改變為農民的土地所有制。

我們還要開展對地主階級面對面的鬥爭,揭露他們犯下的罪惡,打垮他們的威風,還要對那些罪大惡極的分子和破壞土改的分子實行鎮壓。”

牛玉山連忙稱讚道:“這個政策好。我看到鄉下分到地主土地的貧農特別高興,高聲地叫喊着‘共產黨萬歲’呢!”

土地改革真正實現了農民數千年來得到土地的奮鬥目標,使農民真正從經濟上翻身解放作了主人,從而最深入、最廣泛地調動了農民群眾的參與革命和建設的積極性,使農業生產力獲得了極大的解放。

1950年12月至1951年10月,新政權在全國範圍內進行的清查和鎮壓反革命分子的政治運動,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同抗美援朝、土地改革並稱的三大運動之一。運動打擊的重點是土匪、特務、惡霸、反動道會頭子和反動黨團骨幹分子。

牛玉山和阿西婭在掃盲班裏學習識字。他們像小學生一樣,認真地從最簡單的漢字開始學習。過了半年時間,他們已經能夠看懂報紙上豆腐塊大的文章了。這讓他們感到無比新鮮,而且精神振奮,由衷地讚歎道:“共產黨和國民黨真的不一樣啊!”

一天傍晚,他們參加了例行的居民學習會議。

梳着大分頭的楊幹部手裏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把腦袋湊在掛在木頭柱子上的馬燈下面,大聲地念道:

“1950年5月8日,原馬軍第82軍旅長馬雲山在平涼、固原地區串聯土匪特務,組織發動反革命叛亂。叛匪組織妄圖攻佔涇源、固原、西吉縣城,顛覆人民政權。

5月8日凌晨,叛亂分子分別襲擊了平涼安國區府和西、海、固地區區、鄉兩級政權,殺死殺傷337個幹部群眾和解放軍官兵,搶劫45支槍支、395枚手榴彈、223發子彈,並且搶劫糧食、財產等,還殘忍地殺害了固原張化區委書記等。

次日,1000多名叛匪攻佔平涼,擬再攻涇源。土匪團長馬成龍等在固原縣擴充千餘人匪徒,企圖攻佔西吉縣城。

西北軍區派遣解放軍平息叛亂。

在政治攻勢和軍事打擊下,叛軍迅速分化瓦解或潰散。匪首馬雲山因為內部矛盾激化被同夥擊斃。

至7月底,反革命叛亂被平息,共擊斃174名叛匪,擊傷24名,俘虜168名,400名投降,繳獲520多支(挺)各種槍支,3300多發子彈。

1952年4月2日,西吉縣黨部執行委員、自衛隊中隊長馬國瑗和宗教上層人士馬國璉以及教主密謀策劃,成立‘人民軍’、‘白頭軍’、‘中央新編第三團’,公開進行反革命武裝叛亂。砍傷工作組成員,搶去4支手槍。隨後,竄至海原縣參加叛亂。千餘叛匪圍攻西吉縣城數日,襲擊土改工作團,搶奪槍支、糧食,破壞公路橋樑……參加叛亂的暴徒達上萬人。先後有30餘人解放軍戰士、農民積極分子和土改工作隊員被叛匪殘殺,致使6個區37個鄉的基層政權陷於癱瘓,固原地區1/3的區鄉土改工作被迫中斷。

西北軍區派軍隊和固原地區各公安局、縣大隊、武工隊共同平息叛亂。馬國瑗等匪首先後向人民政權投誠,共擊斃叛亂分子151人、擊傷23人、俘虜420人,共繳獲各種槍支彈藥。”

牛玉山和阿西婭靜悄悄地聆聽着,發現叛匪當中大部分是回民和撒爾塔人。一方面,他們不明白那些叛匪為什麼要破壞美好的生活,另一方,他們還沒有把自己和那些本民族的叛匪按照階級區別開來。他們不禁對自己的命運和家人的未來擔憂起來。經驗告訴他們,老百姓的每一次抗爭只會招來更加嚴酷的鎮壓。

新中國通過鎮壓反革命運動,使邊遠地區曾經猖獗一時的匪禍基本被撲滅,社會秩序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有力地支持和配合了土改運動和抗美援朝戰爭,實現了發動群眾的目標,形成了群眾向革命政權一邊倒的情況。

1952年7月,阿西婭已經懷孕5個月了。

牛石山盤算道:我在張掖成家都已經兩年了,只是給阿媽韓索菲寫了一封信報告結婚的事,她至今還沒有見過新媳婦呢。阿媽雖然是后媽,但是也是自己必須尊重的長輩。如今阿西婭已經懷孕5個月了,等她生下了尕娃由誰來照顧呢?再說這兩年也攢了一些錢,乾脆帶着阿西婭回臨夏老家吧。

牛玉山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阿西婭。

阿西婭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尊女卑、逆來順受,從來不敢違背父母和丈夫的要求,因此沒有多想就一口就答應了。

他們坐上長途汽車,從甘州張掖出發,經過涼州武威,先來到了金城蘭州,在西關十字外的小西湖找到了小叔叔牛占海的私宅,順路探望一下失去音訊的長輩。

牛占海的私宅里住着他娶的漢人姨太太牛李氏和兩個年幼的孩子。

牛李氏壓低嗓門告訴牛玉山和阿西婭:

“你尕阿爸自從在蘭州狗娃山和黃戈鐵橋上失敗以後,逃匿到尕陰屲躲藏,後來被附近的老百姓發現了。他們向人民政權檢舉揭發。你尕阿爸被公家逮捕走了,後來被判了8年的徒刑,押解到寧夏的固原縣服刑去了。

公家把我的階級成分定成了反動軍官的家屬,經常被叫上去參加批鬥會,受夠了屈辱和欺負。這是什麼世道啊!”

牛李氏留下了傷心的眼淚。她從養尊處優的官太太變成了被老百姓批鬥的對象,心中對新中國、新政權和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嚴重的敵視。

當她聽說牛玉山和阿西婭被定為了貧下中農,黑色的眼珠子裏透露出一絲複雜的光芒。嫉妒?羨慕?懷疑?

牛李氏緩緩地說道:“你們倒好啊,一群敗家子還落上了一個好成分。真是應了‘富里藏着禍,禍里藏着富啊。”

阿西婭的心中覺得這個嬸嬸說話有點陰陽怪氣,便找了一個借口離開了客廳。

牛李氏望着阿西婭的背影,悄悄地提醒道:“來歷不明的人,千萬不要相信,免得遭人算計。”

牛玉山憨厚地笑着說道:“阿姆(撒爾塔語,嬸嬸),我對阿西婭的底細了解呢。”

牛李氏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當時,蘭州一帶出現了多年少見的異常天氣。陰雨從早到晚連綿不斷,一連下了7、8天。過量的雨水引起了山洪暴發。洪水沖斷了公路,沖毀了橋樑,致使道路中斷了。

牛玉山和阿西婭只好在牛李氏的家中住了些日子。白天,牛玉山外出打工掙錢。懷孕的阿西婭留在家中做些碎活。

牛李氏為人刁鑽刻薄,特別喜歡沾別人的便宜,雖然自己也是牛家的媳婦,還是牛玉山的嬸嬸,但是,她一點兒也不顧及親戚的情分和阿西婭懷孕8個月的情況,一天到晚指使着阿西婭挺着大肚子干這干那的。

阿西婭努力地克服身子的不便,為嬸嬸的一家人做飯、洗鍋、砍柴和打掃衛生,卻經常吃着他們剩下的冷菜涼飯。

什麼阿姆、親戚?比地主、資本家的心腸還歹毒!

阿西婭覺得阿姆對待她真的還沒有韓功的家人對自己好。但是,礙於親戚的情面,也礙於男尊女卑的思想,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埋藏在自己的心底下,不好意思也不敢告訴牛玉山,生怕丈夫怪罪自己的心眼太小,給牛家的親戚找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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