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生前身後

?沒吹滅人家的火把，卻燒了自己的鬍子。

——維吾爾族諺語

花剌子模人（也叫回回人）的後裔賽典赤·贍思丁生前身後都得到了朝野的交口稱讚。但是，他的同鄉阿合馬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阿合馬生前為大元王朝嘔心瀝血，大膽改革，得罪了一大批權貴，死後遭到了掘墳褻屍的懲罰，還被後人責罵了近千年。

阿合馬出生於花剌子模帝國的費納客忒(位於今天烏茲別克斯坦塔什干西南錫爾河右岸)。他的青少年是在蒙古大軍西征過程中度過的。因為聰明機靈，阿合馬成為了忽必烈未來的岳父弘吉剌·按陳的侍從。

弘吉剌·按陳把自己年輕美麗的女兒察必嫁給忽必烈做福晉的時候，將阿合馬作為女兒的陪嫁一併送到了未來的大汗面前，送進了大元王朝的皇宮，成為日後察必皇后宮裏的侍臣。

一次，忽必烈帶領皇后和一群官員到郊外打獵。突然，一隻體型龐大的野豬從密林里竄了出來，撲向了獵手們。野豬撲到了兩匹侍衛的戰馬，然後直接撲向忽必烈騎的白馬。

阿合馬不顧自己的安危，飛速地跳下馬背，掄起長矛，戳進了野豬的肚子。

野豬丟下忽必烈，轉身撲向阿合馬。

阿合馬掏出腰間的匕首，刺進了野豬的頸部。

野豬掙扎了幾下，蹬腿斃命了。

忽必烈仔細端詳這個勇敢的年輕人。只見他細高挑的身材，小長臉上長着濃密的眉毛和鬍鬚，是一個標準的回回人。

才華超人的阿合馬很快脫穎而出，受到了忽必烈的賞識和重用。

1261年，阿合馬出任上都同知，後來領中書左右部，兼諸路都轉運使，承擔了專管財賦的重任。

稅收是國家財政的重要支柱，鹽稅又是財政的重要稅源。禁止私鹽和增加鹽稅是阿合馬理財的一個主要方面。

1263年，阿合馬針對時弊，向忽必烈奏請設置諸路轉運司，加強稅收管理

阿合馬說道：“太原的老百姓私自製作硝鹽到處販賣。各地的老百姓看到他們的鹽價格低廉，便爭相搶購。解州（位於今天山西運城）的官鹽卻賣不出去。因此，每年收上來的鹽稅只有7500兩。我請求從今年起再增加那裏的鹽稅5000兩，無論是僧道、軍人和工匠都要納賦。民間私自製鹽聽其自便。”

忽必烈對阿合馬的主意非常贊同。

打擊官商勾結偷稅漏稅的行為是阿合馬理財的另一個有力措施。

大元的很多蒙古貴族與大商巨富聯手從事商貿活動，依仗權勢拒不交稅，公然違法。

阿合馬要為國家理財必然要和他們作鬥爭，觸犯了他們的經濟利益，自然引起了他們的反對，造成了阿合馬後期遇到的災禍。

阿合馬還比較重視開礦和冶鍊生產。

1263年，阿合馬得知河南鈞州（今天的禹州）、徐州等地有很多煉鐵的作坊，便組織了3000個作坊為官府煉鐵，每年上繳熟鐵達到51萬噸。官府再用這些鐵鑄造了10萬件農具，與農戶交換獲得了4萬石糧食。

大元成立制國用使司后，忽必烈任命阿合馬為平章政事兼領此使職。

不久，阿合馬執掌的制國用使司向忽必烈提出了一條節源開流的建議：“東京每年徵收的布中有疏惡不堪用的可就地買羊。真定、順天金銀的成色不合的宜於改鑄。別怯赤山出的石綿織成布後用火燒卻不燃，請派官員組織開採。”

第二天，他們提醒忽必烈道：“國家費用浩大。今年自皇帝到京都以後已支出四千錠鈔，恐來年的預算不足，要精打細算，節約開支。”

過了幾個月，制國用使司又提交建議說：“桓州峪所采銀礦已達十六萬斤。每百斤礦石可得銀三兩、錫三十五斤。採礦所需的開支望准許賣錫以給之。”

忽必烈對制國用使司的工作非常滿意，採納了以上的全部建議。

這些舉措客觀上促進了農業和礦業生產的發展。

阿合馬大力推行經理制度。經理也叫鉤考，是一種財政審計的手段，主要由朝廷派遣官員到各地清算錢穀，防止豪強隱瞞和官吏貪侵。例如，地方上有人把熟田冒充為荒地來逃避賦稅，有人為避免差徭隱報戶口，也有富民買貧民田而仍舊由貧民交稅的，造成歲入不增、小民告病。

一次，阿合馬領導的尚書省要求調查全國的戶口，頒佈條例，杜絕欺隱，增加賦稅。

御史台說：“現在到處在捕滅蝗蟲，百姓勞擾已甚，清查戶口的事稍緩再說吧。”

忽必烈採納了御史台的意見。

過了一段時間，阿合馬堅持自己的觀點說道：“近來因軍興之後減免了百姓的賦稅，又撤消了轉運司官，使各路總管府兼管商稅，以致國用入不敷出。我認為，莫如檢查戶數多少，按遠近設立都轉運司，酌情增加原來稅額，選擇廉潔有為的官員分理其事。一應公私鼓鑄鐵，由官方設局販賣，並禁諸人私造銅器。如果這樣，則民力可不缺而國用也會充實。”

他要求忽必烈詔諭天下：一是在全國核實人口；二是設立諸路轉運司，加強收支兩條線的管理。

由於國家的財政赤字巨大，入不敷出，為了增加財政收入，滿足擴軍征戰的需要，鉤考錢穀被作為一種彌補財政虧空、搜刮財富的手段頻繁進行。

大元剛剛設立尚書省的時候，忽必烈下旨說：“凡選拔任用的各官，吏部議定資格品級，向尚書省報告，由尚書諮詢中書意見后才奏聞大汗。”

阿合馬卻擅自提拔官員，不讓吏部擬訂初步的使用意見，也不諮詢中書省。

丞相安童將這個情況報告了忽必烈。

忽必烈聽了很惱火，召來阿合馬質問。

阿合馬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事無大小都交由我辦，所用之人當然應由我自己來選擇。”

安童無言以對，只好向忽必烈說道：“自今以後，只有重刑及調遷上路總管才交給我來辦，其餘的事情都交給給阿合馬，以便各部門的權限清楚。”

忽必烈微笑着答應了。

忽必烈登基的初期，朝廷的各級官吏都沒有俸祿，等於公開讓他們去勒索百姓，貪污中飽，嚴重影響了正常的統治秩序，是一個亟待解決的重大社會問題。

阿合馬上任以後力主推行官俸制度。他訂立條例，減并州縣，核定官吏的人數，根據官員的級別發放俸祿和公田，並且還要考核官員政績的優劣。但是，由於種種原因沒有施行起來。1266年，阿合馬擔任中書平章兼任制國用使以後，正式規定了京、府、州、縣、司各級官吏的俸祿和職田。1270年，他又規範了軍官的俸祿。之後，雖然曾有過暫時停俸祿和減少官俸的現象，官俸制度作為一項重要制度從此確定了下來。勒索百姓、貪污錢財不再是合法的行為了。1267年，大名路的達魯花赤愛魯、總管張弘范等因為盜用官錢受到了罷官的處分。

阿合馬還在各路設平準庫，用12000錠鈔作為鈔本買賣金銀，維持物價平衡和保證紙幣的信用。初期，鈔法實行得十分有效，鹽、茶等稅收都用紙鈔，保證了紙鈔雄厚的物質基礎。元代鈔法是世界上最早的純紙幣流通制度，在世界幣制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然而，由於連年用兵、費用浩繁，紙鈔不斷增發，開始出現了通貨膨脹，紙幣貶值，物價飛漲。

1275年，伯顏、努海帶領元兵大舉進犯南宋，佔領了大片的領土。

忽必烈安排阿合馬與諸位大臣商議，在江南實行大元的鹽法、鈔法以及開展藥材貿易之事。

阿合馬很快提出了方案：在南京、衛輝（今天河南的衛輝）等路按戶籍收集藥材；在蔡州發售十二萬斤官鹽，禁止人們私相貿易。

忽必烈認為切實可行。

阿合馬為人足智多謀，又會說話。大家都稱讚阿合馬十分能幹。大汗忽必烈也格外器重他。

忽必烈急於建設富強的國家，又見阿合馬才氣逼人，因此放手讓他大膽辦事，對他的建議也無不採納。

久而久之，阿合馬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因而開始專權、更加剛愎自用了。

右丞相安童看到阿合馬長期專權，心裏很不舒服，便上奏忽必烈說：“大都路總管阿合馬之子忽辛手下的人大多不稱職。阿合馬和張惠把持宰相的大權，做商賈之事，盡收天下之利，受害的百姓有苦無處訴。”

阿合馬得知以後爭辯道：“是誰胡說這樣的話？我與張惠要與他當廷辯論。”

安童又對忽必烈說道：“忽辛的部下在官府與商人的木材交易中謀取私利，罪狀清楚。”

忽必烈說道：“若是這樣，查明後撤了他的職。”

安童接着告發了忽辛與一樁泄密案有牽連。

忽必烈責備安童道：“他對自己的部下與胡人做生意的事尚且不知道，怎能把國家的機密交給他呢？”

後來，中書左丞崔斌奏告忽必烈：“杭州地大，責任不輕。阿合馬以自己的不肖之子抹速忽擔任達魯花赤、佩虎符，豈是量才授官之道？以前，阿合馬自己要求免除子弟的職務，他現在自己身居平章要職，全家的族人都安置在要害部門。這樣是自背前言有損公道啊。”

忽必烈看到對阿合馬的舉報越來越多，思想上有些動搖了，於是下令罷免了阿合馬許多子弟的職務，但是沒有處理阿合馬本人。

忽必烈曾經對淮西宣慰使昂吉兒說過：“做宰相的人要明天道、察地理、盡人事。兼有此三條的才是稱職的宰相。阿裏海牙、麥丁等也不能當宰相。回回人中只有阿合馬才可以擔任宰相。”

可見，忽必烈是多麼信任阿合馬啊。

阿合馬長期身居高位，自然地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實行的政策又觸動了權貴的利益，惹怒了朝廷內外的很多人。

安童在容忍了很久之後才向忽必烈彙報說：“我近來常說尚書省、樞密院、御史台宜於各自遵循常例向皇帝作報告，重大問題應該由侍從的大臣議定後上奏，這是皇帝已有旨應允了的。現在一切由阿合馬的尚書省報告，似乎違背了皇帝以前應允了的話。”

忽必烈說道：“你說得很對，我哪裏想到阿合馬因為得到我的充分信任而敢於如此呢？有些問題我沒有和你商議是不對的。應該像你說的那樣，三家各按常制奏事為好。”

安童趁機揭發道：“阿合馬所用的部官很多都不稱職。但是，阿合馬已經得到大汗的同意宣佈了。應當在他們上任后多加考核，看其是否真能勝任。上任的時間長了，個人的品行和才能是可以看出來的。”

忽必烈點頭稱是。

阿里和阿合馬、賽典赤因為同是花剌子模的回回人，有過一些面上的來往。努海成為大元的主將以後，與阿合馬來往較多，也曾勸阻他注意保護自己，以免惹怒眾人。

阿合馬正值春風得意，並沒有聽進去努海的忠告。

1282年的4月，忽必烈前往上都，太子真金一起陪同。

益都（今天的山東省青州）的千戶王著平常疾惡如仇，知道很多人憤恨阿合馬，便秘密地鑄造了一把大銅錘，發誓要用銅錘砸死阿合馬。

恰好這時，有個姓高的妖僧和尚在軍中行秘術。

王著便與他們合謀，詐稱陰曆3月18日太子要回來做佛事，糾結了80多人趁着夜色潛入了大都城。

天快要大亮的時候，王著和高和尚派兩個僧人到中書省，指派他們去購買齋物。

中書省的官員感覺有些蹊蹺，便盤問那兩個僧人，但是沒有問出問題來。

到了中午，王著又派遣崔總管假傳太子的口令，要樞密副使張易派一支軍隊當天晚上到東宮門前集合。

張易沒有發現這道口令是假的，當即指揮下官領兵前往東宮。

這時，王著自己騎着大馬去見阿合馬，假稱太子將要到了，要求中書省的官員都到宮前迎候。

阿合馬派遣脫歡察兒等數騎出關，北行十餘里，遇上了偽裝成太子的王著、高和尚等一群人。

假太子責備脫歡察兒等人無禮，借口將他們全部殺害，然後騎上他們的馬匹，從南邊進入健德門。

當時正值夜晚二更，無人敢問他們是誰。

他們走到東宮前面，眾人都下馬肅立，唯獨假太子騎在馬背上指揮，將中書省的官員全部叫到面，大聲地呵斥阿合馬，命令手下用大銅錘砸碎了阿合馬的頭顱。

阿合馬立即倒地斃命。

接着，假太子又殺害了阿合馬的同黨郝禎、張惠等。

樞密院、御史台和留守司的官員都在遠處緊張地觀望着，不知道其中的緣故。

尚書張九思覺得情況不對勁，大聲地呼叫其中有詐。

留守司達魯花赤博敦拿起棍棒衝上前去，一把把騎在馬上的假太子擊倒在地上。

其他人也都反應過來，趕緊用亂箭射擊。

作亂的人立即逃散。高和尚逃脫。王著則挺身而出，自願承擔罪名。

忽必烈聽到大都暴亂的消息後龍顏大怒，立即命令身邊的軍官趕到大都，處置作亂犯上的罪人。

元軍抓獲了王著、高和尚和張易，在街市上砍了他們頭，然後將屍體剁成了肉醬。

王著在臨刑前大聲呼道：“王着為天下除害，今日死了，他日必有為我寫出此事真相的人。”

阿合馬死了以後，人們陸續向忽必烈揭露了他的很多罪行。

忽必烈聽聞以後為了安定人心故意怒斥道：“阿合馬死有餘辜！王著殺的好。”

忽必烈下令部下掘開阿合馬的墳墓，打開棺材，把阿合馬的屍體拋棄在通玄門外，放任野狗去撕咬昔日的愛卿。

大都的百官和百姓聚在城門外觀看，唏噓不已。

阿合馬的兒子和侄子全部被殺，家屬的財產也被沒收。

朝廷官員搜查阿合馬的小妾住處，發現她的衣櫃中藏有二張熟人皮，兩隻耳朵還在上面。

朝廷官員審問一個專為阿合馬掌管箱櫃的太監。

那個太監也莫名其妙，不知原委。

朝廷官員又查到姓陳的人畫的二幅絹畫。畫上甲騎數重，圍守一座篷帳的宮殿，士兵都向帳內張弦挺刃，如擊刺之狀。朝廷官員還查到曹震圭推算阿合馬出生年月的手跡和王台判妄引圖讖，都有不軌言論的嫌疑。

忽必烈聽了彙報後下令剝下那個太監和陳、曹、王這四個阿合馬的密友的人皮示眾。

殊不知，這些都是阿合馬的政敵做下的手腳。

阿合馬，這個來自花剌子模的回回人，生前為帝國殫精竭慮，享受恩澤，身後卻落了個罪臣的惡名，遺臭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