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民族瑰寶
草木旺盛的地方鳥最多,心地正直的人朋友最多。
——哈尼族諺語
在甘肅省的蘭州市,阿巴斯的後裔馬小平豪情滿懷地書寫着自己燦爛的人生。
1987年,馬小平從蘭州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一家省級行政機關單位,當了一名處室的幹部。
在一般人看來,這是一份收入穩定、令人羨慕的工作。在馬小平看來,這是束縛自己個性和手腳的繩索。他的頭腦靈活,生性活潑好動,對當下的流行音樂特別感興趣,而對按時上下班、十分規律的機關生活很不適應。
在全民經商的潮流中,他找到了父親馬玉良,同他商量道:“阿達,我實在不喜歡機關的工作。我想下海做生意。”
馬玉良一聽兒子要下海經商,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他着急地問道:“丟掉機關穩定的工作去下海?萬一經商不順利,你想好了退路沒有?再說了,你打算經商什麼東西?千萬不能幹投機倒把的事情啊!”
馬小平聽了父親的疑問,感覺到父親已經真的變老了,落伍於時代了。他耐着性子解釋道:“阿達,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要想干一番事業,必須要有百折不撓的決心和意志,不能老是想着失敗怎麼辦。我打算利用我們與少數民族的關係,收購少數民族的民間工藝品和土特產,銷售到香港、日本和歐洲國家去。這是我們具有的優勢資源,一定會大獲成功的。再說了,國家鼓勵行政事業單位下海經商,不是投機倒把。”
馬玉良心有不甘地問道:“創辦企業有很多規定和手續,你了解清楚了沒有?註冊資金從哪裏來?”
馬小平笑着說道:“現在簡化創辦企業的手續了,一個月之內就可以搞定。至於註冊資金嘛——阿達,咱們家存摺上還有多少錢?”
馬玉良和妻子平時省吃儉用,除了兩個人的工資之外,還有一些發表書畫和詩歌掙來的稿費,倒是存下了一筆比普通百姓家裏要多一些的錢。不過,這些錢是預備給兒子用來結婚成家用的,怎麼可能拿去經商呢?
馬玉良堅決地搖了搖頭。
馬小平趕緊哄着父親說道:“阿達,這些錢就算我向您借的。你給我半年,要不一年的時間,我保證給你還清。”
馬玉良追問道:“萬一還不了呢?你結婚的時候怎麼辦?”
馬小平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我保證一定能還上。再說了,如果按時還不上,我就不結婚了。”
馬玉良一瞪眼睛,說道:“必須在兩年內給我結婚。我的朋友馬伊斯哈的女兒在省人民醫院當醫生呢。這個禮拜天你就不要安排事情了。我們兩家老少坐一坐。”
馬小平靈機一動,馬上說道:“阿達,您要是給我借錢,我一定聽您的安排。不然的話,我這一輩子就……”
馬玉良不耐煩地打斷了兒子的話,嘆了一口氣,說道:“行啦,真是‘無子盼有子,有子愁到死’啊!”
馬小平不顧父母苦口婆心的勸說,毅然辦理了停薪留職的手續,很快和幾個朋友下海創辦了皋蘭商貿有限公司,有模有樣的做起了商人。他的公司主要收購少數民族生產的民族工藝品和當地出產的土特產,而且外銷渠道十分順暢,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馬小平多次深入東鄉等地區的山區收購商品。他發現那裏的東鄉族群眾很不重視文化教育事業,適齡兒童的入學率不到30%,即便是上學的只要學會了識字和算賬以後就開始輟學,要麼讓他們跟着父母種莊稼,要麼到禮拜寺里當滿拉,文化水平普遍很低,更談不上學習現代科學技術了。更有甚者,一些極度貧困的東鄉族老百姓企圖一夜致富,孤注一擲地干起了販運毒品的犯罪活動,不少人被執法機關判刑坐牢,罪行嚴重的還被執行槍決了,造成了一個個完整家庭的破裂。
馬小平看到這個現狀心急如焚,心痛如灼。他思忖道,一個沒有文化的民族是沒有前途的民族;一個封閉守舊的民族終將被時代淘汰!
他的公司有了盈利以後,馬小平首先做的事情就是資助東鄉縣貧困山區的小學,力爭使適齡兒童上學。他陪着鄉村學校的校長和老師,翻山越嶺,攀坡下溝,走村串戶,挨家挨戶地去動員和勸說家長們把孩子送到學校去。
走進老鄉們破舊低矮的房屋,裏面的境況令馬小平觸目驚心,大跌眼鏡。在陰暗冷清的屋子裏,一個土炕佔了一半的面積。土炕上面鋪着一塊千瘡百孔而且已經看不出以前顏色的絨線毯子,還有兩床破爛成絮條狀的被子。再加上一個黑呼呼的鍋台,沒有一件像樣子的傢具。真可謂是家徒四壁了。
看到馬小平等人進來,幾個年齡差距不大、舊衣服上滿是污垢的孩子飛快地躲到父母的身後,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羞怯地打量着來訪的陌生人。
馬小平和老師們苦苦地勸說憨厚、樸實而又固執的家長們,請他們為孩子的茁壯成長和前途未來謀划。
老鄉們聽着馬小平的勸說,感到的確十分有道理,不住地點頭表示贊成。但是,到了最後表態的時候,老鄉們還是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們東鄉這個窮地方,10年倒有9年災。地裏頭長不出莊稼來,人連肚子都吃不飽,哪裏有錢供尕娃們念書哩?”
馬小平環顧老鄉的家裏,這才意識到東鄉孩子失學的根本原因不是老鄉們不願意讓孩子上學,而是拿不出錢來供孩子讀書。真正的根源是貧困!要想找回失學兒童,必須首先解決貧困的問題。
馬小平立即火速趕回蘭州,大聲地呼籲社會各界,動員自己認識的所有工商業界的企業家,一起來到東鄉縣的貧困山區,向簡陋不堪的學校捐款捐物,領養失學兒童,確保他們讀完6年的小學。
在各級領導和組織的全力關懷下,在像馬小平這樣一批關心公益事業的熱心人士的支援下,在東鄉貧困山區老鄉們的逐漸覺悟中,東鄉族適齡兒童的就學率逐漸開始緩慢地上升了。學校和住家裏傳出了朗朗的讀書聲。
好景不長,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一些孩子上了不到半年時間又中途退學了。學校和家庭里朗朗的讀書聲漸漸地弱小了。這一次不是因為貧困的問題,而是因為語言的問題。
東鄉族有自己本民族的語言,屬於阿爾泰語系的蒙古語族。在東鄉語的詞彙當中,漢語和蒙古語的借詞較多,也有不少突厥語、阿拉伯語和伊朗語借詞。沒有本民族的通行文字,有文化的少數人使用的是漢文。
在學校里,老師使用漢語漢文教學。這些孩子用漢語交流,回到家中與父母交流的時候才使用東鄉語。時間一長,孩子們的東鄉語水平有了很大的退步。
這個現象讓孩子的父母們憂心忡忡,寢食不安。他們擔心民族的語言將會失傳,導致整個民族都會消亡,因此又把孩子留在家裏幹活,不再去學校了。
這的確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馬小平當年上學的時候,從小學到大學,學校使用的是漢語。因此,他的漢語水平很高,東鄉語水平卻是差強人意。馬小平從自身的情況體會到老鄉們的擔憂。他試探地提出,能不能在學校實行同時用漢語和東鄉語教學。
有的人表示贊成,說這樣可以保證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化不斷代、不失傳。也有人堅決反對,認為這是以局部利益衝擊整體利益,干擾國家通用語言的推廣和使用。
牛木林找來了國家的相關政策和法規,認真地學習和研究。他首先找到了雙語教育這個概念:
雙語教育是指世界上一個地區用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作為教學媒介語的教育制度或教育模式。
我國的少數民族雙語教育是指在少數民族教育教學過程中,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和少數民族語言文字開展相關課程教學的一種教學模式。通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來學習中華民族文化、國家主流文化、現代科技文化,使少數民族學生能夠面向全國、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獲得更大的發展;通過少數民族語言文字來學習少數民族文化,使少數民族語言文化得以傳承和發展。通過雙語課程體系來培養學生的綜合素質和雙語能力,達到民、漢兼通的培養目標。
那麼,實施雙語教育有沒有國家相關法規的依據呢?
馬小平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看到:第一章第十九條規定,國家推廣全國通用的普通話。第四條又指出,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都有保持或者改革自己的風俗習慣的自由。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第三十七條規定:招收少數民族學生為主的學校(班級)和其他教育機構,有條件的應當採用少數民族文字的課本,並用少數民族語言講課;並根據情況從小學低年級或者高年級開設漢語文課程,推廣全國通用的普通話和規範漢字。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第一章第十二條規定:漢語言文字為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的基本教學語言文字。少數民族學生為主的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可以使用本民族或者當地民族通用的語言文字進行教學。
馬小平看到這裏,用手拍了一下桌子,激動地站了起來,走到明亮的窗戶前,眺望着欣欣向榮的蘭州。
他高興地對助手說道:“以上這些法規明確規定了少數民族要學習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和本民族語言文字,在少數民族學校教育中可以採用民族語言文字實施教學,但是,要推廣使用全國通用的普通話和規範漢字。這就給實施雙語教育和確定雙語教育模式指明了方向啊。”
馬小平立即上書有關部門,建議按照國家的法律和法規在少數民族地區實行雙語教育。
有關部門經過請示上級和中央有關部委,又經過長時間的調查研究,終於在第二年年底正式發佈了文件,在部分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開展雙語教育試點工作。東鄉貧困山區的學校被納入了試點單位。
開展雙語教育試點工作以後,東鄉族的老鄉們打消了心頭的顧慮,逐漸又開始把孩子送到學校學習了。
馬小平看到自己的努力化作了豐碩的成果,心中感到十分滿意和自豪。
就在這個時候,世界局勢發生了令人震驚的重大的變化。1991年12月25日19時40分,蘇聯總統戈爾巴喬夫宣佈辭去總統的職務。第二天,蘇聯最高蘇維埃共和國院舉行最後一次會議,宣佈歷時長達70年的蘇聯停止存在。蘇聯因此解體分裂成15個國家:東斯拉夫3國、波羅的海3國、外高加索3國、摩爾多瓦和中亞的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5個民族國家。
中亞5個國家以絢麗的民族色彩突然之間獨立地呈現在世人的面前,引起了世界各國對他們的興趣、關注和研究,與他們開始交往交流。
這些國家的人民無論在歷史上還是在現代與中國境內的哈薩克族、烏孜別克族、柯爾克孜族、塔吉克族、回族、東鄉族、撒拉族等民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國家、有關學者專家以及相關的民族都對中亞5個國家投去了更加關注的目光,積極發展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領域的合作關係。
馬小平生性活潑、不甘寂寞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把家底殷實的皋蘭商貿有限公司轉讓給朋友,另外創辦了撒爾塔文化藝術公司,開始追求自己的音樂夢。
這一次,他學會了為人處世圓潤的技巧,首先把父親馬玉良撰寫的長篇東鄉族愛情敘事詩《馬五哥和尕豆妹》和《撒爾塔阿姑》改編成了歌舞劇。
這兩部歌舞劇以濃郁的民族風情和感人的故事情節深深地打動了廣大的觀眾,不僅轟動了西北地區,而且走向全國,最後甚至走出了國門,在世界上20多個國家和地區巡迴演出,特別是在中亞5國的演出引起了當地人民的強烈反響。
花剌子模帝國故土上生活的各國人民觀看了馬小平帶來的歌舞劇,才知道在中國還生活着好幾個與自己有着密切聯繫的兄弟民族。
馬小平在中亞5國和阿富汗、伊朗等國家,走訪了父輩口中傳說的撒馬爾罕、布哈拉、烏爾根奇、費爾干納、安集延、馬雷、赫拉特和馬拉哈德等歷史名城,徘徊在寬闊的阿姆河、錫爾河、澤拉夫尚河和穆爾加布河的河畔,遙望着巍峨的天山、興都庫什山、卡拉套山和突厥斯坦山,穿行在浩瀚無垠的卡拉庫木沙漠和克孜爾庫姆沙漠之中,尋找祖先在瀚海中跋涉留下的足印,追思先人背井離鄉、遠赴異鄉的艱苦歷程。
馬小平在東鄉縣採購和採風的時候發掘了東鄉族的民歌王子—馬爾撒。
那是一個清晨,他在東鄉縣城鎖南壩鎮包租了一輛當地半新的吉普車,準備到達坂鄉去收購東鄉族婦女製作的繡花絨毯。
開車的司機是一個東鄉族小夥子。他一上車,先把一盤歌曲磁帶放進了車載放音機里。
喇叭里傳出來一個男人用東鄉語演唱花兒的歌聲。雖然歌手的演唱技巧略顯原始,但是歌曲的旋律悠揚動人,歌手的音質高亢明亮,感染力十足。
馬小平對蘭州乃至甘肅全省音樂界的歌手了如指掌。但是,他聽了半天也沒有聽出來這是哪一位有名的歌手,便好奇地問司機道:“尕小伙,唱歌的是阿(哪)一個?”
司機回答道:“這是高山村的馬爾撒。尕小伙可有才了,有天生的音樂天賦。自己不但會編花兒,而且自己還會演唱。老鄉們都說他是我們山裏頭的花兒王子。這盤磁帶是我用錄音機給他錄下來的。”
馬小平憑着深厚的音樂素養迅速斷定,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音樂人才。他的心中格外激動,大手向前一揮,說道:“我們不去達坂鄉了。立刻到高山村去。我們去找這個馬爾撒。”
經過在山路上幾個小時的顛簸,他們來到了偏僻貧瘠的高山村,硬是打聽到正在半山腰的黃土地里干農活的馬爾撒。
司機在山溝里停下車子,用雙手做成喇叭形狀罩在嘴巴上,用力地喊叫道:“馬爾撒,趕快下來,有緊急事情!”
馬爾撒回應了一聲:“來咧。你稍微等上一哈(一會兒)。”
馬爾撒放下手中的鋤頭,一溜煙地從山腰上跑了下來。
馬爾撒看上去20來歲,頭上戴着一頂滲透了汗水的白帽子,身上穿着一套又肥又大的衣服,滿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和塵土。他看到有陌生人,憨厚靦腆地一笑,露出一排發黃的牙齒。
司機向他說明了來意:“馬爾撒,這是省城蘭州的音樂家馬阿哥。他聽了你的歌曲,認為你是個人才,專程過來看看你。”
馬爾撒羞澀地說道:“一個人幹活的時候寂寞得很,看到什麼就編進花兒裏頭,唱出來散散心。都是自家胡亂唱着呢,讓蘭州的阿哥見笑哩。”
馬小平想現場考察一下他的創作能力,便試探地問道:“你現在可不可以看着我編一首花兒唱出來?”
馬爾撒點了點頭,張開嘴巴大聲地唱了起來:
“清晨(嘛)喜鵲叫了(個)歡,
蘭州的阿哥(者)到麥田。
問一聲爾撒(者)咋么(個)辦,
家裏頭熱茶(嘛)喝上一碗。”
馬小平聽罷歌曲,高興地連連誇獎道:“不錯。的確不錯。爾撒,你想不想當一名專業的演員?”
馬爾撒頓時羞得滿臉通紅,表情忐忑不安地說道:“這個阿哥說笑哩。我就是一個窮山溝里的農民,哪裏是當專業演員的材料?”
馬小平肯定地說道:“你不僅是當演員的一塊好材料,而且還是當優秀演員的一塊好材料。走,回家收拾一下,今天就跟着我下蘭州。”
馬爾撒的頭腦聰明伶俐,再加上勤奮好學,在馬小平的精心培訓和包裝下,很快在甘肅省的歌壇上嶄露頭角。他以英俊帥氣的長相和獨具民族特色的服飾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和各種文藝晚會中,以地道濃郁的東鄉族花兒民歌為主打,成為家喻戶曉的東鄉族花兒專業演唱演員。
馬小平趁熱打鐵,為他製作發行了一支名為《撒爾塔之子》的個人獨唱專輯。
《撒爾塔之子》的銷量十分火爆。馬小平一再增加印製,仍然供不應求。
馬小平索性又開辦了金城藝術學校,親自擔任校長,專門發掘和培養甘肅省的漢族、回族、東鄉族、撒拉族、保安族、裕固族、蒙古族等各民族的民間歌手,大力繼承和傳續中華民族的民間藝術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