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按規矩,丫鬟怎麼能和主子一起用飯呢。可是到了這小院,兩人相依為命,徐幼珈發現春葉經常只吃粗糙的米飯,把可憐的一點菜都留給自己,乾脆每次吃飯叫她和自己一起用,逼着她必須吃些菜。本來她有兩個陪嫁大丫鬟的,春杏背棄了她,只有春葉不離不棄地陪在身邊。
這麼久了,春葉早就知道沒必要假客氣,給徐幼珈擺好碗筷,扶着她坐好,自己也在她下首坐下了。
徐幼珈微微一笑,「不管明天怎樣,至少今晚咱們能吃飽了。」
她笑起來唇角微翹,眼波流轉,春葉呆了一瞬,似乎那個嬌軟可人的徐府四姑娘又回來了,她心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怕徐幼珈看出來,忙低下頭,扒了一大口米飯。
徐幼珈夾了一筷子肥瘦相間色澤紅亮的五花肉,放到春葉的碗裏,嗔道:「別悶頭吃飯,也吃些肉啊。」
她自己也吃了一塊,滿足地嘆口氣,主僕兩人相視一笑,放開筷子吃了起來。
「唔……」徐幼珈捂住肚子,難道是吃得太油膩,吃慣了水煮白菜的腸胃受不住,怎麼會這麼疼呢?她剛想讓春葉去給自己倒點熱水,卻驚悚地發現春葉表情扭曲,嘴角溢出一絲黑血。
徐幼珈大驚,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肚子卻刀絞般疼了起來,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她掙扎着想要起身,剛離開椅子就重重地摔倒在地,難道,這就是程翊所說的,很快就能離開這個小院?喉間一陣腥甜,徐幼珈的意識模糊了。
「程翊,你——」
一隻溫涼柔軟的手搭上額頭,徐幼珈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看看在這地府里歡迎自己的是誰。
「嬌嬌,你再不醒來,娘就要急死了。」聲音溫和輕柔,縱然是心焦急切,聽起來也是不疾不徐。
母親?怎麼母親也到地府來了,難道程翊毒殺了自己之後,把母親也害死了?徐幼珈大急,拼盡全力,奮力睜開了眼睛。
「嬌嬌醒了!」眼前是一個年輕的美婦人,她穿着丁香色牡丹纏枝紋的褙子,梳着朝雲近香髻,白凈如玉的面龐,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正驚喜地看着自己,是母親沒錯,可是,卻是母親幾年前的樣子。
怎麼回事,母親果然也死了?徐幼珈心中酸澀難當,她低低地喊了一聲「娘」,撲進顧氏的懷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眼淚順着小臉掉了下來,很快就流成一串,洇濕了顧氏的衣服。
顧氏心疼得要死,她嫁進徐府沒兩年,夫君就染病去世了,只留下這麼一個女兒,如珠如寶地養着,沒想到前兩天竟然落了水,一直昏迷着,好不容易醒過來,就哭成了這樣,顯然是受了委屈。
她白皙柔膩的手撫摸着徐幼珈瘦弱的後背,低聲哄着:「嬌嬌,別害怕,大夫說了,雖然你落水時嗆了不少的水,但是救上來得及時,只要你能醒過來,就沒事了。」
落水?自己不是被毒殺了嗎,怎麼變成了落水?徐幼珈倒是記得自己十三歲那年,在府中花園玩耍時,被大房的二弟徐璋推進了湖裏,昏迷了兩天才醒過來。
她從顧氏懷中直起身來,舉目四顧,黃花梨木的拔步床、魚戲蓮葉間的大屏風、窗前羅漢床上綉着玉蘭花的淺綠色大迎枕,這屋子和她在徐府的閨房一模一樣。難道……
徐幼珈產生了一個非常大膽的猜測,她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纖細柔嫩,圓圓的指腹上沒有一丁點繭子,顯然是一雙沒有做過任何活的手,難道,自己回到了十三歲那年?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不敢置信地抬頭看着顧氏,「娘,我,我今年……」她想問自己今年幾歲了,可是,這個問題顯然是不合適的,弄不好母親還以為她變傻了。
「呀,姑娘醒了!」一個穿着豆綠色比甲的丫鬟掀開帘子進來了,她手裏端着個黑漆小托盤,上面放着個粉彩的小碗,盛着一碗黑乎乎的葯汁。她圓圓臉,眼睛也圓圓的,正是年齡尚小的春葉。
徐幼珈強忍着心中的驚濤駭浪,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問道,「娘,春葉今年多大了?」
顧氏「撲哧」一笑,纖白的手指在她的額頭輕輕點了一下,「嬌嬌糊塗了,春葉比你大兩歲,今年十五了。」
自己果然十三歲!
徐幼珈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她沒有死,反而回到了十三歲那年?春葉也沒有死,還是十五歲。老天垂憐,她竟然回到了過去!
「嬌嬌怎麼這麼吃驚,難道真忘了春葉多大了?」顧氏柔聲問道。
「娘!」徐幼珈再次撲進顧氏的懷中,雙臂緊緊抱着她的腰,淚如雨下。她和母親兩個人在這徐府中相依為命,母親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當初把她嫁出去,母親都萬般不舍,她不敢想像,母親得到自己的死訊會是怎樣的悲痛。
顧氏嚇了一跳,臉都白了,將女兒攬在懷中,一疊聲地問道:「嬌嬌,我的寶貝女兒,你怎麼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徐幼珈感受着母親溫暖的懷抱,聽着她關切的聲音,慢慢止住了哭聲,抬起頭看着顧氏,展顏一笑,「娘,真好,我還活着!」
她剛剛哭完,白嫩的小臉上還帶着淚痕,眼睛像是水洗過的黑曜石,純凈明亮,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粘成一縷一縷的,此刻破啼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小米牙,看得顧氏的心都化了,她摸了摸女兒的頭,嘆道:「又哭又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