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這次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梁葉茫然回頭,梁珺指着她的身體,她這才意識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蔓藤和翅膀就像有自己的思想一般,從她的身體裏延伸出來,她張開掌心,裏面伸出的蔓藤尖端是細小的火苗。
翅膀上,其他的蔓藤上……也都是火。
燃燒的速度並不快,她獃獃看了會兒,才抬起臉對梁珺笑。
“沒事的,姐,我不疼。”
她從來都感覺不到痛,冷,熱,甚至飢餓……這個身體什麼也感覺不到,食物在嘴裏是沒有味道的,四季是沒有變換的,她多希望她對所有一切都能麻木,可偏偏人類心靈的脆弱和那些偏執的渴望還存在在這個身體裏。
讓她很多時候希望能活的像個人,有家人,朋友和愛人,能夠愛也能夠被愛。
梁珺的視線徹底被淚水模糊,喃喃地叫着梁葉的名字,她不明白,着火的不應該是泉之眼嗎?為什麼梁葉身上也會着火?
她想要過去救梁葉,卻被韓立死死攔住。
她有傷在身,力氣不及他,掙脫不開,推搡着他,他抿唇不語,只是摟緊她,視線卻盯着梁葉。
泉之眼着火,梁葉身上也着火了,梁葉和泉之眼本就是一體的,其實他想梁珺也很清楚,不過是不肯承認罷了——一旦泉之眼消失,梁葉也一樣不得善終。
梁葉自己一定也明白。
梁葉與他對視,表情依舊平靜,小聲說:“你照顧好她,別再讓她傷心了。”
這個託付有些沉重,韓立點了點頭。
梁葉又看着還在掙扎的梁珺,輕聲說:“姐,這次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有燃燒着的蔓藤纏上樑葉的腿,她低頭看了一眼,那些蔓藤越來越多,她沒有抗拒,身體在蔓藤的拉力下往後墜落下去,隱沒在泉里的一片火光中。
“梁葉——”
梁珺喊了一聲,就想衝過去,然而韓立還是緊緊地箍着她的腰,她情緒失控,開始捶打着他的肩頭,“你放開我,你看不到嗎?!我要去救她!”
韓立的手自始至終也沒有放開,忍過她的謾罵和捶打,他在她耳邊勸着:“梁葉自己知道這個結果的,梁珺,面對現實吧……”
他不敢放手,不敢讓梁珺再靠近泉之眼,他不知道如果她去了,會不會也像梁葉一樣,被拉拽進去,被那片黑暗吞噬。
泉裏面仍有聲聲奇怪的野獸一般的嘶吼傳來,梁珺再也沒聽見梁葉的聲音,她竭力想要掙脫男人手臂的禁錮,甚至用手抓傷了韓立,然而他依舊沒放手。
她不停地喊叫,聲嘶力竭得近乎絕望,很多情緒不受控地在這一刻崩潰,直至眼前一黑。
韓立只是沉默地,固執地抱着她,最後感覺到她的身體在自己懷裏軟下去,她竟昏了過去。
他望了一眼泉之眼的方向,這個角度隱約還能窺見裏面的火光,他打橫抱起梁珺,不再逗留,轉身就走。
而身後帶着極重壓迫感的嘶吼聲陣陣,催得他不由得加快腳步。
整個村子裏回蕩着泉之眼的咆哮,似是慘叫,又彷彿是出於憤怒,韓立無法分辨,他回頭望的時候,泉裏面正有詭異的紅光往外面蔓延,他沒時間再細看,他必須護好梁珺,最後他幾乎是小跑回去的。
……
梁珺睜眼時,天已經快亮了。
她從車後座起身,恍惚了一瞬,立刻就想起昨夜的情形,推開車門下去,見到男人修長的身影在不遠處。
他腳底落了好幾個煙頭,也不知已經在那裏站了多久。
梁珺意識還是朦朧,有片刻怔忪,忽然無法判斷昨夜那一切是不是個夢,她喊了一聲韓立。
韓立回頭看向她,她慢慢走過去,他問她:“要不要喝水?”
她渾渾噩噩的,手揉着太陽穴,問他:“白誠呢?”
“在我車裏,還沒醒。”
梁珺安靜下來。
白誠在韓立車裏睡覺是真的,那她醒來的那一段時間是真的,可她總感覺自己好像深陷進一個無法清醒的噩夢裏。
她站在沙地上,腳下也是軟綿綿輕飄飄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也是一樣的輕飄飄:“梁葉呢……”
韓立沉默片刻才開口:“她讓我照顧好你,我必須護着你,把你送回車上之後我本想看看泉之眼的情況,但是……”
他頓了頓:“村子又消失了。”
當時他的確是有過回去看的打算,梁葉應該是要和泉之眼交手了,不論順利不順利都該有個結果,他也想知道這個結果,本來計劃叫醒白誠來保護梁珺,可是在那之前,他就看到泉裏面散發出來的紅光籠罩了整個村子。
那紅光很像是曾經梁葉做出來的那個結界,但又不太一樣,似乎只是無形的光,他將梁珺放在車裏再走上沙丘望去,村子就已經不見了。
整個天地間只留下滿目的漫漫黃沙,在夜空下,靜謐而荒涼,令他猶如耳鳴一般的泉之眼的叫聲也沒有了,他靜靜地聽,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梁珺覺得頭暈,聽完了他的話,她望向沙丘,又慢慢走上去。
韓立沒有阻攔,只是跟在她身後,在沙丘的頂點她看着曾經南賈村存在的地方,如今一絲痕迹也沒留下來。
她頭暈的厲害,彎下身,又扶着地面很不講究地坐在了沙地上。
韓立看着她,許久才開口:“梁葉沒打算回去,這點你應該清楚。”
梁珺挽了下耳邊碎發,突然笑了:“我知道。”
經過一個晚上,她已經變得理智,不會再對他哭鬧抱怨了。
“她沒有可以去的地方,她沒有家,人世間不是她的歸宿,泉之眼也不是,柳玉言要我照顧她,我很想給她一個家,”她語氣平靜而滄桑,“其實也是因為,我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我也沒有家,我也想要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我也想有人能接納我,無保留愛我,柳玉言對我真的很好……有時候,我不知道沒了梁葉,以後我又該往哪裏走,這麼多年,照顧她,追着她走,努力把她拉回這個世界已經成了我人生的全部意義了,但我還是失敗了。”
韓立沉默着。
梁珺苦笑着看他一眼,“我比你還失敗,韓知夏好歹是在病床上,或許有一天會睜眼,你還可以等,我已經沒得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梁葉這一次來南賈村,沒打算回去,這一點她其實很早就知道,可是為什麼不願意放棄?
受了傷,儘管很辛苦還是追過來,她覺得她是和梁葉一樣的浮萍,沒有根,被命運作弄,顛沛流離,放棄梁葉就好像放棄她自己。
但她救不了梁葉,在和泉之眼的對抗中,沒有一個人是贏家,她也不例外。
韓立在她身邊也席地而坐,看着她抱着自己雙膝的瘦小身形,他低沉的嗓音又響起:“你還有我。”
梁珺沒接這句,只是舉目遠眺,好像在望着那個不存在的村子。
“我的想法沒有改變,還是希望我們能有以後,”韓立覺得自己像在自言自語,但還是堅持說下去:“梁珺,我決定一個方向就不會回頭,你我之間的結局是你來決定的,要麼你殺了我,要麼你和我在一起。”
梁珺只覺得累,“你別逼我……”
韓立知道她心煩,沒有再說話,陪着她安安靜靜坐了會兒。
昨夜韓立下的麻醉劑量有些大,白誠到日上三竿才醒。
聽韓立說完昨夜的事,白誠是震驚的,這麼大的事,他居然因為韓立的偷襲給睡過去了……
白誠有心和韓立真就地打一架解決問題,在這裏殺個人黃沙掩埋,可以說是很方便了,然而看到梁珺沒精神的樣子他又覺得還是算了。
她估計是不想看到他們在她面前鬧的。
三個人回若羌,韓立照例是開車跟在後面,路上樑珺靠着車窗發愣許久,忽然問開車的白誠:“你說南賈村還會不會再出現?”
白誠微怔,旋即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沒人會知道,梁珺悵然地想,也許這個村子永遠消失了,其實那樣也好……
那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梁家的悲劇,尤歡的悲劇,韓知夏的悲劇了。
……
梁珺決定不再尋找梁葉,但最後還是在若羌停留了幾天,原因是她的傷口發炎了。
儘管一路她都在注意,白誠也很關照,但許是因為舟車勞頓加上心力交瘁,最後她還是發起高燒。
小鎮上沒有大醫院,白誠抱着高燒的梁珺送進小診所,看着醫生給她扎針輸液。梁珺是真被燒得迷迷糊糊,閉着眼就本能似的叫了個名字。
白誠湊近聽見她呢喃着又叫了一聲。
她叫的是韓立。
傷口發炎的前兩天梁珺一直是時睡時醒的,也有些事情,她迷迷糊糊地會喊梁葉的名字,好像被魘在噩夢裏無法脫身,還有一次她喊了媽媽兩個字。
梁珺的身體太虛弱,第三天才勉強清醒了點,白誠和韓立意見一致,必須送她去醫院。
她糟糕的精神和心理狀態影響了傷口的恢復,本就是才受過重創的身體,不敢有疏忽,於是她被送進縣城的醫院裏住了幾天。
第六天,梁珺的精神終於好了點,也能自由行動了,白誠帶着她去住院部的院子裏散步,並問了她一個問題。
“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梁珺眯着眼看院子裏的小孩,聞言愣了愣,隔了幾秒才反應道:“……不知道。”
還真是不知道,突然之間所有的計劃都沒有了,過去過了太久漂泊無依的生活,如今的她甚至連個目的地都沒有。
白誠問:“要不要跟我回昆城?”
梁珺低着頭想了會兒,再抬頭時表情變得嚴肅,“白誠,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
“我知道江煜人在哪裏,只是沒有告訴你,我對你隱瞞……”梁珺語氣平靜:“你知道他用來關韓知夏的那個地方嗎?梁葉把他關在那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