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自知之明
魂婢的出現和來歷在春歸看來雖說不無古怪,但也暫時不確定就懷惡意,且正因為諸多蹊蹺,春歸倒也並不堅持避之千里,再說她就是個普通人,就算具備通靈的異能,卻也拿魂婢別無他法,橫豎避不開,乾脆由得她糾纏,好處是春歸的確需要更多幫手,也便把魂婢使喚起來。
“那麼接下來,我與阿娘還有話說,就先勞煩姑娘在外頭放風了?”春歸陪着笑臉。
魂婢也不搭腔,穿牆而過,立時接替了李氏進來。
李氏便又嘆開了氣:“雖說劉嬤嬤未曾得逞,老太太和你大伯母卻沒這麼容易打消念頭,這該如何是好?”
春歸卻並不擔心這樁,淡然道:“得之我幸,失之興許並非我之不幸,婚姻一事,還當隨緣,我心中計較的另有一件,未知阿娘是否留意,今日劉氏那支髮釵,應當為阿娘舊物。”
“可不是,我怎麼沒有留意,那支白玉釵,還是你阿爹送給我的生辰禮,那時華曲在外頭欠了倍貸,被追/債上門,宗家非逼着我答應送你給鄭三爺為外室,我不肯,宗家便不肯援手,我也只好折賣了田產首飾,才堪堪還清債務,只我一個婦道人家,不便拋頭露面,那些田產首飾,也只能折賣給了宗家,劉嬤嬤乃老太太親信,應是老太太賞賜予她。”
春歸冷笑道:“伯祖母是什麼性情?莫說對底下僕婦,便是對淑姐姐這位親孫女兒,可都不見如此大方,那支白玉釵,水頭甚好,雕工也極精美,就算阿娘乃低價折賣給宗家,價值卻在那擺着,伯祖母怎麼捨得賞賜給區區僕婦。”
“莫不是劉氏盜取?”李氏剛說完,又把頭甩得像撥浪鼓一般:“真要是盜取,她又哪敢公然帶出來呢?”
“嗣兄為避債而逃的時候,女兒便覺詫異,阿娘細想,嗣兄在那之前,便多回借貸賭錢,輸得兩手空空,又何嘗憂愁過?他知道阿娘心軟,回回一央求,阿娘都會替他還債,雖說為此耗空了積蓄,但家裏仍有田產,阿娘還有首飾,哪裏會看他因倍貸被人毒打,走投無路?”
李氏蹙着眉頭:“春兒的意思是……”
魂婢聽得窩火,從牆外伸進頭來:“大嬸你還沒開竅?你那嗣子顧華曲,必定是被宗家唆使才一走了之!”
“沒有這麼簡單。”春歸的臉色越發肅冷:“嗣兄雖可能會受宗家要脅,但他一貫便好吃懶做,長期流落在外,哪裏吃得了苦?而且當聽聞阿娘已經替他償還倍貸,他再無必要躲躲藏藏,兩年過去了,為何仍然不見歸來,雖說田產財物已經變賣一空,但阿娘還留下了屋宅,嗣兄回來,至少有安身之處。”
春歸合眸,深深吸一口氣:“女兒懷疑,嗣兄怕是已經遇害!”
“什麼?”李氏大驚:“這、這、這……宗家竟敢謀害華曲性命?!”
“嗣兄可不是個謹慎人。”春歸已從榻上站起了身,一步步到窗前,她背向燭火,眼睛裏的幽黑更濃過了窗外夜色:“宗家起初只是盤算侵吞我們一房財產,才誘唆嗣兄貪賭,直到顧華英盤算攀附鄭琿澹,又動歹意,但如此卑鄙之事,宗家必定不肯讓更多人知情,尤其嗣兄!所以,嗣兄不大可能是受宗家要脅,配合宗家行事才會不告離家,他應當,是被宗家暗中謀害,而且女兒還懷疑,劉氏也參與了這事,否則老太太怎會如此大方,賞賜她一件貴重首飾。”
正是心裏有所懷疑,有魂婢提醒時,春歸才靈機一動,嚇唬那劉氏一番。
但春歸的推斷太過驚悚,李氏實在不敢相信宗家竟敢害人性命:“這,這都是春兒的推斷。”
“是,這只是推斷,所以,我要想辦法求證,倘若宗家當真謀害嗣兄……”
“倘若宗家如此狠毒,可怎生是好,春兒,你為了我,已經徹底和宗家撕破了臉,他們又怎會容你?”李氏一着急,又是兩眼含淚:“可惜我雖是魂靈,卻只有窺聽一點子作用,要真成了傳言的惡鬼,就索了那陰毒之人的性命,就算被罰去阿鼻地獄受苦,也不能眼看他們謀害我兒。”
可什麼惡鬼,什麼地獄,這一切都是傳言,就連善惡有報,那也是世人自/慰的話罷了。
“阿娘放心,倘若一切真如我推斷,我不會給宗家這樣的機會。”春歸決然道,又溫言安慰:“再說我與嗣兄不同,對於趙知州以及沈夫人均有作用,且還引發輿論關注,宗長就算陰毒,又不是愚蠢透頂,必定會有忌憚。”
說到底,宗長殺人,是為了利益,可他這時已經選擇了服從趙知州,與榮國公府敵對,自己的死活並不危及宗家利益,宗長大無必要冒着風險為此損人不利己之事,倒是顧老太太確然把她恨之入骨,但老太太一貫不敢違逆夫主,春歸甚有自信,她的安危暫時無虞。
又說顧老太太,把長媳攛掇那想法到顧長榮跟前一說,果然便被採納,她立時便安排了劉氏依計而行,深更半夜也沒那心思睡覺,還等着劉氏初戰告捷,哪知聽聞劉氏竟然半途回家照看她的小孫兒不說,又問管家討了人手和騾車,忙乎着去鎮子上請羅拐腳瞧病,老太太氣得直抱怨:“小孩家家,哪個不着幾次涼鬧肚子痛,偏她這樣心慌,放下正事不理,那羅拐腳開的方子,慣愛用些高價藥材,看着吧,她又准得向宗哥兒媳婦開口,往我們家的庫房裏出,不是我這當主母的吝嗇,捨不得藥材,只是這麼個小兒,哪裏經受得住,快去告訴一聲宗哥兒媳婦,別理羅拐腳那方子,前些時候馬老五家的小子發熱,不是用幾味葯煎着吃就安生了?就按那方子配藥給她。”
身邊侍候那仆婢先是應下來,又道:“都這會兒了,大太太又忙了一整日,想是已經睡下了,莫如奴婢直接去問大太太房裏的珍珠,要了那幾味葯送去給嬤嬤,把老太太的話轉告嬤嬤如何?”
得了允可,這仆婢便當真走了兩趟,只是對劉氏,話卻說得更加婉轉了:“老太太說了,羅拐腳並不擅長給嬰幼看診,正好上回馬老五的小子發熱,用了這張方子的葯極快轉好,嬤嬤與其等着,不如先試一試,真要還不見效,再用羅拐腳的方子。”
劉氏摸着小孫兒滾燙的額頭,又見他哭得像沒奶吃的小貓一樣,聲氣兒都弱下來,想着羅拐腳一慣脾氣就臭,晚上出診總是拖拉,鎮子又還隔着些距離,就怕把孫兒的病情給耽誤了,連忙接了方子和藥材,喊兒媳婦生火煎湯。
仆婢又問:“老太太還問,大姑娘那頭的事兒……”
劉氏嘆道:“別提了,大姑娘在外頭兩年,被人教得更比從前奸滑,任我如何挑釁,她總也不惱。”
想起春歸陰森森說的那話,轉頭她孫兒就當真鬧起病來,劉氏心中直發毛,就想把這邪乎事稟知給主母,偏到嘴邊兒,又生猶豫。
別看老太太往常也愛求神拜佛,打心裏卻不愛聽這些鬼魅事兒,更不說要告訴大姑娘有這神通詛咒即靈,根本就是戳老太太的心窩,再說這話若一傳開,族人還不都信了宗家真對滄大老爺一房不住,更不利於宗家的聲名。
於是她也就瞞了不說,但自己免不得胡亂猜測,畏懼李氏亡魂當真顯靈不放過她,打一陣擺子,又自我安慰:世上哪有這麼多鬼神有知,真要這樣,滄大老爺的魂兒還能眼睜睜看着宗家盤算他的產業,逼得遺孀遺孤走投無路?定是那大姑娘用了什麼手段嚇唬人罷了。
可又細細一想——大姑娘昨兒才回宗家,身邊一個幫手沒有,哪裏可能害得小孫兒鬧病?要說預先知道了消息……兒媳說心急火燎來尋我,壓根就沒遇着大姑娘,只是向兩個婆子打聽自己在哪兒,那兩個婆子也沒往靈堂去,大姑娘不可能先聽說這事故用來唬我。
劉氏左思右想,心裏越發沒底兒,好在是折騰一番后,孫兒的病情有了好轉,她方才鬆了口氣,又聽聞沈夫人從城裏遣了人遞信兒,說兩日後就請媒人與她一同過來換庚帖議婚事,劉氏又盤算着該不該在沈夫人面前說這件事,往大姑娘頭上栽個邪術詛咒的惡名兒,這樣一來,哪家不怕?必是不肯再結這門親事。
可她倒也謹慎,想到大姑娘一貫能言善辯,反咬一口說她毀謗,她也拿不出證據來,沈夫人若信了大姑娘的話,豈不疑心宗家別有所圖,反而誤事。
再者大姑娘好歹也姓顧,若沈夫人當真信了顧家姑娘會使邪術,對自家姑娘的名聲也有損傷,豈不是為了打老鼠砸損玉瓶,真真得不償失。
又趕忙打消了這個念頭,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待沈夫人再度登門這日,只佇在一旁看老太太和大太太如何行計。
沈夫人這回登門,也是下了決心要把婚事落定,要說來這六禮告成不能倉促,怎麼也要耗個一年半載,不過既然春歸是要趕在熱孝期出閣,事急從權,各項儀式簡化也符合俗情。
她落座后,沒見春歸到場,原本也不覺詫異,莫說李氏的喪儀還在進行,春歸這孝女脫不開身,就算不講這因由,議親時閨閣女子也不好在場。
只沈夫人瞅着立在顧大太太身邊那女子,穿了身素衣素裙卻顯然抹了胭脂充作好氣色,時而低眉順眼時而又沖她笑得殷勤,扭捏作態得不像樣,她心裏就由不得犯嘀咕。
老太太看沈夫人顯然關注着她的小孫女,頓覺心花怒放,便道:“這是我長子的幼女,閨名喚淑貞,說來比春丫頭大不了一歲,卻要懂事知禮許多,自及笄后,媒人就險些踩損了我家門檻,只我就她一個孫女兒了,且又溫婉端莊,她的婚事,我自當挑剔些。”
沈夫人到底也在貴婦群里混跡多年,哪還聽不懂老太太如此明顯的話外音?便道:“老太太看親孫女兒,自然哪兒哪兒都勝旁人一籌。”
這下別說老太太的笑臉一僵,大太太也呆怔當場,偏淑貞姑娘還羞羞怯怯的表現:“祖母這樣誇貞兒,貞兒當真無地自容。”
沈夫人莞爾:“這點子不錯,至少還有自知之明。”便沖郭氏一個眼神,接過她遞來的荷包,往淑貞姑娘手裏一塞:“沒想着要見姑娘,未曾備禮,幾個銀裸子,權當玩意吧。”
便沒再多搭理,又瞅着顧老太太:“貴宅多事務,怎好還纏着敘閑話,正該言歸正題,等將來得了空,再和晚輩們正式一見吧。”
沈夫人如此直率,顧家這張張老臉嫩臉都一齊掃地了,偏顧長榮還一再強調,若是計劃不成,不能固執,榮國公府那頭是鐵定落空了,能和趙知州聯姻是唯一的保障,於是宗家女眷們儘管不甘,也只能忍氣吞聲從着沈夫人的意思定了趙大公子和春歸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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