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逼問
兩人廝磨了會兒時間才動身出宮,楚辜將簡錦送到甄侯府門口就走了,而簡錦站在大門口望着他騎馬離去的背影,鼻尖忍不住一陣酸澀,垂垂頭,轉身進去了。
從這次以後,宮裏再也沒有消息傳來,簡錦也沒有告訴別人皇上跟她說了什麼,而楚辜似乎對此也並不在意,整日都在處理公事,閑暇之餘就往甄侯府送些小玩意兒。
雖然因為楚辜在皇上面前開恩求情,甄侯府才免遭滅頂之災,但這並不代表簡照笙能夠接受楚辜,不能攔着他往府內送東西,但是每次送東西的人一走,簡照笙就有意無意地提醒簡錦一番,時間久了,簡錦不禁覺得好笑起來。
不過她還是能明白簡照笙的顧慮,畢竟現在楚辜一人獨攬朝中大權,皇上對他也頗為器重,想必過不久太子的位子就要落在他身上。
而在楚辜冊封太子之前,有一位不速之客來到了皇城。
深夜,館驛。
楚辜姍姍來遲,進了大廳就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對方見到他起身拱手道:“燕王殿下。”
楚辜頷首落座,緩聲道:“鳳王千里迢迢從古蘭趕到皇城,如此急迫,不知是為了何等要事?”
薛鳳聞言一笑,開門見山道:“來接兩位公主回家。”
楚辜聽得他這話冷了臉色,直接沉聲道:“我們這裏只有一位古蘭公主,你只能接她回去。”
薛鳳似乎早料到他會不肯放人走,並未露出不悅之色,耐心道:“燕王有所不知,其實皇室有一位公主淪落民間,直到前不久才找回來,而這位公主正處在你們大晟的京城,是甄侯的第二個孩子,姓簡,叫簡錦。”
“若是本王不想放走她,你要如何?”楚辜的語氣可不善。
薛鳳微笑道:“燕王若是不捨得簡錦,以後可以到古蘭來見她,何必要做這個壞人讓她恨上一輩子?”
楚辜道:“本王不放便是不放,沒有其他的可能,還請鳳王請回。”
見他仍是不改注意,薛鳳也起了些脾氣,沉聲道:“燕王在這件事上獨斷專行也便罷了,畢竟您與簡錦情誼深厚,難免多為她考慮,可是您對待咱們古蘭的另外一位公主可就不地道了,好歹當初也是公主與我派遣重病助燕王剷除逆賊,現在燕王大患已除,又無後顧之憂,就擅自將公主禁足在你們大晟的皇宮裏,既不讓她四處走動,也不讓她回古蘭,燕王這樣做怕是有些過分吧。”
楚辜冷笑道:“她若是想走隨時都可以走,但若她是刻意接近簡錦想帶她走,本王只能如此做。”
“公主與簡錦血濃於水,何來刻意一說,我看是燕王心虛多疑,不僅將公主囚在了宮裏,更擅自扣留簡錦在大晟。”薛鳳反駁道。
楚辜冷冷道:“一派胡言。”
薛鳳道:“既然我們都爭執不下,不妨叫簡錦親自做主,她若是想留下來,本王一定不會勉強她,而她若是硬要走,燕王也沒有理由再扣押她。”
楚辜臉色愈發鐵青,只道:“天色晚了,鳳王還請早點休息吧。”說話人已經掉頭離去。
隨從忙詢問薛鳳:“王爺,這……”
薛鳳凝神楚辜遠去的背影,擺擺手,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不必着急,他這般態度定是知道自己留不住人。”
隨從點頭應是,也就沒再說話了。
翌日,館驛往甄侯府投去了請帖,邀請簡錦去茶樓一坐。
簡錦注意到投帖子的主人是古蘭鳳王,印象里對這號人物沒有什麼印象,但既然是從古蘭來的,肯定之前已經和受到古蘭和薛定雪的風聲。
簡錦深思過後決定去赴宴,但是到了大門口才發現站着一排侍衛,他們將她攔住,說道:“今日京城內出現諸多命案,兇手尚在潛逃,王爺擔心公子的安危,特意命奴才等在此把守,也請這段特殊時間,公子少走動為妙。”
話雖然說得冠冕堂皇,但簡錦還是能聽得出楚辜的意思,這分明是要將她禁足起來。
楚辜突然對甄侯府採取措施,這讓簡錦覺得惶恐,心想他是不是知道她跟皇上的協議了,可是他的反應又不像是知道的樣子。
思來想去,簡錦仍是沒有個定論,心裏也明白就算硬闖也闖不出去,索性放棄赴宴的念頭,回屋睡了個回籠覺。
但簡錦萬萬沒想到的是,一覺醒來,外面的世界幾乎天翻地覆。
踏踏踏的馬蹄聲震動一整條長街,長戈盔甲隨着士兵矯健的步伐發出粗糙的摩擦聲,整個京城一下子沒了往日的熱鬧喧囂,今天此刻只剩下戰場上的肅殺凝重。
簡錦被關在府內,不知清楚外頭的情況,但是不知是不是預感作祟,心下十分不安,好像馬上發生要大事了。
她在屋內待得十分不安穩,趕緊起床穿了衣服,到外頭去探看,正巧隔壁院裏流珠夫婦也打開了屋門,三人一塊去了府門口,遠遠的卻見大門緊閉,簡照笙正站在台階上走來走去,步履慌張,臉色焦急,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見到他們來了,立馬擰眉道:“先別出去。”
流珠好奇,不禁問道:“哥哥,到底外面出了何事?”
簡照笙對此卻是諱莫如深,只道:“現在外頭正不安寧,你們先回屋去,我在這裏守着便是。”
簡錦與流珠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了事情的古怪。
眼下氣氛越來越凝重,而門外邊的動靜愈發大,似乎聚集了千軍萬馬,這一切好像就是針對甄侯府而來的,簡錦對流珠道:“三妹你還懷着孕,不如先回屋去,這裏有我和大哥守着,出不了什麼事的。”
流珠卻是急了,“外頭都這樣了,我肯定也歇息不了,咱們是一家子,你們在這裏守着,憑何我不能?”
言下之意是鐵定要守在這裏了。
簡照笙道:“胡鬧!你們都通通回去,沒我的吩咐都不許出來。”
說著下人已經要將簡錦和流珠帶回屋。
簡錦上前道:“大哥……”
簡照笙看着她,打斷道:“你也一樣趕緊回去。”
正在說話,大門外頭突然響起一聲喝止,刀劍摩擦的動靜一瞬間消失不見,似乎門外沒了人,但隨後就想起了叩門聲,簡照笙深思了會,隨即吩咐下人:“開門。”
“大哥!”流珠忙叫了聲,擔憂道,“會不會有詐?”
簡照笙深深的嘆了口氣,“就算是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為今之計也只能開門迎客。”隨即招呼管事去把門打開。
簡錦卻攔着道:“大哥,我去開門吧。”
雖說出頭鳥最難當,但是不知為何,她心底總有某種預感,門外的人和事都與她密切相關。為了家人好,她還是親自去一探究竟。
簡照笙聞言皺起眉頭,正要呵斥,簡錦已經先行一步,將大門打開了。
兩扇門緩緩啟開,露出一張久別重逢的面孔,眉宇英挺,氣質溫潤,見到簡錦便是溫和一笑,烏黑的眸子燦若星辰。
簡錦卻注意到薛鳳身後站滿了烏泱泱的士兵,裝扮與大晟的士兵不一樣,整體看上去又透露出一股風塵僕僕的氣息。
這支士兵顯然是從別國千里迢迢奔過來的,突然來到大晟京城,又來到她家門口,來意卻是不明。簡錦看着他,不確定地問道:“你們這是?”
薛鳳在她面前坦蕩蕩微笑道:“你不來赴我的宴,我只好來找你。”
“你身後的士兵……”簡錦覺得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只是她不去赴宴而已,至於折騰出這麼大動靜嗎?
薛鳳這時候也擔心身後的士兵將她嚇着,故而放緩聲音,緩緩說道:“他們是來迎接你回家,包括我也一樣。”
回家?是回古蘭嗎?
簡錦想到此心下失笑,她倒是糊塗了,竟然忘記薛鳳一直都是古蘭人,只是她從來不知道的是,薛鳳在古蘭能混到這個位子,還能調遣這麼多的士兵。
不過俗話說來者不善,簡錦到底不敢掉以輕心,想了想就問道:“那你是以什麼身份來接我?”
薛鳳豈會察覺不出她這般警惕的態度,心下不免有些苦澀,愈發柔聲道:“我如今已是古蘭的鳳王,但在你面前,我認識從前的鳳吉。”
他不提從前的事還好,一提起來,簡錦就忍不住想起前世的事,他定然也是清楚的,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急忙忙地走了,如今尋來又是這般心虛作態。
簡錦到底是不想面對他,但也不想古蘭的士兵驚擾了甄侯府內的人,就道:“能不能暫且讓他們退下,有什麼事都可以好好商量。”
薛鳳卻是垂眸將她凝着,眼眸深邃烏黑,緩緩問道:“那你可想好了是回還是留。”
簡錦遲疑地點點頭。
薛鳳看着她,直接說道:“那你這就隨我進宮,與聖上稟明一切。”
簡錦卻有些為難,“這事我不想讓楚辜知道。”
薛鳳聞言冷笑道:“你既然做好了決定,註定會讓他知曉,就算不是現在,也瞞不了幾天。”
“我知道。”簡錦心下苦澀不已,輕聲道,“可是我想能瞞幾天是幾天。”
薛鳳看着她深深嘆了口氣,不禁問道:“你既然舍不下他,為何還要回古蘭?”
簡錦垂下眸,只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
然而聽到這話,薛鳳心內驟然起了一股酸澀的苦意,無奈地看着她,半晌才幽幽道:“簡錦,那你心中可還記得我?”
簡錦聞言,鼻尖就起了一股酸意,笑笑道:“我當然記得你,從前你叫鳳吉,如今你更是古蘭的鳳王。”
薛鳳身形不動,眼神卻愈發凌厲迫切地盯着她,“那林嘉這個名字呢,林嘉你還記得嗎?”
簡錦垂下眸:“我從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你在撒謊。”薛鳳一把抓起她手腕,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撒謊時候是什麼樣子嗎?你撒謊的時候習慣性眼睛往下看。”
兩人還站在大門口,這樣拉拉扯扯不合適,簡錦想要擺脫開他,但是拗不過他巨大的力氣,只能無奈道:“鳳王,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薛鳳卻是道:“只要你一刻不說出心裏話,我便一刻不放開你。”
“你在做什麼!”
簡錦還沒有說他,簡照笙就看不下去,直接上前走到薛鳳跟前,看到一看到他的長相嚇了一大跳,驚得只顧着指着他。
薛鳳微微笑道:“好久不見,甄侯。”
“你是鳳吉,你怎麼會在這裏?”簡照笙無比詫異道,“你又為何能這麼多兵馬進城,是瘋了不成?”
薛鳳正要回話,遠遠的就已經響起一陣馬蹄飛踏的聲響,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楚辜帶着神策軍縱馬而來,大氅裹着男人結實的身軀,臉上冷冰冰的,滿是風霜雨露,刺骨的很。
簡錦看到他,心裏一提,忍不住上前幾步,卻是把薛鳳狠狠拽回來,低聲道:“你想清楚了?”
簡錦聞言,剎那間頓住腳步。
簡照笙卻是瞧不透他們拉拉扯扯在幹嘛,索性插入二人之間將薛鳳拉開來。
這時候楚辜已經騎馬停在府邸門口,古蘭的士兵沒有薛鳳的指示,只在街道兩側等候,並沒有攔住他。
楚辜翻身下馬,身後一群神策軍立馬簇擁上來,他快步走上來,眼神一直勾在簡錦身上。
站在她面前的簡照笙略有察覺,腳步微動,立馬擋住他灼熱的視線擋住,隨即楚辜目光一轉,看着薛鳳時才徹底冷沉下來,語氣也十分不善,“鳳王未經允許便帶着古蘭大軍擅自進城,本王不懂鳳王的用意,還請您解釋清楚。”
薛鳳更不想讓,直視他烏黑冷沉的眸光,一字字緩聲道:“昨夜燕王不允薛某的請求,薛某隻好帶兵親自來接公主……”
楚辜驟然打斷:“這裏沒有你所謂的公主,還請鳳王注意你的言辭。”
薛鳳亦是冷笑道:“燕王光堵住我一個人的嘴巴沒用,現在古蘭皇室都知道有一位淪落在外多年的公主,若是此番薛某不帶公主回去,整個皇室都不會同意。”說著臉上冷意更深,“說起來薛某倒是想問問燕王,長公主千里迢迢來到你們大晟做客,你們卻擅自將她囚禁起來,薛某若是再不帶兵進來,只怕你燕王就要無法無天了。”
對他這番言論,楚辜冷冷道:“滿口荒唐。”
薛鳳聞言竟是轉過頭看住簡錦,一字字問道:“那你信不信我所說的?”
驟然被他問話,簡錦有些怔愣,一時沒能答上話。楚辜更是索性將她拉到身後,擰着眉頭沖他道:“不關她的事。”
薛鳳好像聽了一個極大的笑話,無法不笑道:“一切都因她而起,又怎麼能說與她無關?”
話罷也不管楚辜將簡錦藏在身後,就對着她的方向撩開袍子緩緩跪了下去,俯首磕了頭,隨後又抬頭看着簡錦,說道:“就算您再不想認,也無法否認您血液里流着的是古蘭皇室的血脈,當日先帝與皇后拚死將您保下來,忍心將您送出宮十幾年,如今古蘭內亂已定,公主是時候回鄉認族,以慰先帝皇后在天之靈,公主……”
“住口!”楚辜無法再接受他繼續妖言惑眾,直接冷喝一聲,神策軍立馬上前圍住薛鳳。
而眼見自家統帥被圍困住,古蘭大軍也迅速地抽出長劍,紛紛直指一群神策軍,以及發號施令的楚辜。
瞧着眼前這一幕,簡照笙有些緩不過神,神色還是怔怔的。
而剛剛還守在府邸門口的下人更是嚇得直接躲到門後邊去了,周圍俱是死寂,愈發不敢喘氣。
雖然被烏泱泱的古蘭大軍指着,神策軍卻個個都面不改色,冷若冰霜,而楚辜瞧着跪在地上言辭恭敬的薛鳳,更是冷笑道:“這裏是大晟的京城,不是你們古蘭人能為非作歹的地方。牽一髮而動全身,鳳王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薛鳳亦是面不改色道:“也請燕王尊重簡錦的意見,不要再逼着她。”
楚辜自然是不信他這話,眸中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正要回答,冷不防衣袖被人緊緊一拽,回眸看去竟是簡錦面色煞白地揪住了他。
她雙眸閃動不定,嘴唇更是緊緊抿着,楚辜瞧她一眼便察覺出不對勁,心下頓沉,此刻卻仍是接受不了,更不給她一點說話的機會,驟然回頭狠狠盯住薛鳳,竟是眼中帶着血絲,目眥盡裂的樣子,將怒火都牽引到始作俑者的身上,一字字道:“你分明是在胡說八道。”
薛鳳卻是看着他身後面色漸漸發白的簡錦,竟有些微笑道:“燕王若是不信,大可以問問簡錦,她到底選擇哪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