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逆風】（3）變天

唐青悠對於自己身處“被指望”的位子，是不太相信的。她還沒徹底想清楚接下來要怎麼辦，便關着機在上海住了幾天。

塗屹然樂見其成。

兩人常年的聚少離多，真正好好相處的日子最多也就是兩三天。而這一次，唐青悠住了整整一周。

他們依稀有種回到十年前的感覺，塗屹然除了工作的時間，剩下的全部屬於唐青悠，唐青悠眼裏心裏除了塗屹然，什麼也不管不顧。

不一樣的是，多了點老夫老妻的日常。塗屹然去上班，唐青悠就自己看看書、誑誑街、買買菜，洗手作羹湯。於是，塗屹然每天回到家，就會有一桌剛剛試出來的菜肴等着他。

唐青悠每天的廚藝都會增長一點點。

塗屹然每天回家都會帶一束花。

唐青悠的手機基本處於關機的狀態。

塗屹然推掉了所有工作以外的應酬和活動。

世界很大，但也可以只有你我。甚至，兩人聽到電視報道王舒與林蓁“天王天後離婚大戰”新聞的時候，可以像完全不認識一樣，八卦幾句“明星嘛，分分合合很正常”之類的便拋諸腦後，繼續過自家的小日子。

偷來浮生中這幾日的閑暇，讓唐青悠忘卻了一切責任、義務與理想。她甚至開始懷疑，所謂的歲月靜好，大概也就是眼前這樣，生活無憂、與世無爭。

然而，如今的唐青悠畢竟職務在身，所謂的人在江湖，哪能輕易掙脫。

唐青悠與世隔絕的日子還沒過滿一周，找她的電話追到了塗屹然的手機上。

“悠姐！可算找到您了！趕緊回來吧，出事了！”電話那頭的倪煥爾受命尋找唐青悠，從緊急聯絡人唐瑩那裏問來塗屹然的電話號碼，好不容易才跟唐青悠通上話，焦慮萬分。

唐青悠不明白，照理說，如今的淇奧演藝集團畢竟是正規軍了，有沒有她在，都應該是正常運轉的，聽倪煥爾的口氣，出的事肯定不小。她心裏咯噔一聲：“出什麼事了？”

倪煥爾長話短說：“蔣董過世了！從南北集團到咱們這，都要變天了！南北集團那邊派了人過來要接收淇奧演藝集團，連文件都準備好了，說讓您和吳董、凌董都簽個字。現在您是董事局負責人，吳董和凌董堅持要等您出面。鄒總這幾天都在應付南北集團的人，一步也不敢離開。”

唐青悠腦子裏嗡的一聲炸了。

默了半刻之後，唐青悠飛快地找迴風波中應有的狀態，向倪煥爾下了指令：“幫我處理三件事。第一，跟我說清楚蔣董怎麼過世的？南北集團的人過來都說了些什麼？第二，問下鄒總，找出淇奧的董事局章程和成立時的法律文件，關於股權轉讓與繼承條件的部分，拍給我一下。第三，馬上聯繫吳董、凌董以及超然總，我要跟他們仨視頻會議。”

其實倪煥爾也不太清楚蔣睿年紀尚輕，怎麼說倒就倒了。她所能接到的有限信息，是鄒見鋒從南北集團派來的團隊中探得的。

得虧南北集團派來的人馬中，有一個是老相識薛嘉，鄒見鋒才能快速地探到點內幕。

據說，蔣睿從蔣南山手中接棒，坐到南北集團董事長的位置以來，可以說是殫精竭慮，以至於舊病複發自己也沒有太注意，結果，就在幾天前的一個高層會議中，心肌梗塞搶救無效，當天便過世了。

蔣南山白髮人送黑髮人，卻格外硬挺，重新出山挑起南北集團的擔子不說，還立刻派人前來淇奧演藝集團，要將淇奧併入南山集團。

至今，雙方皆是訃告都還沒發出的狀態。

倪煥爾把第一個問題從頭彙報完畢，便火急火燎地執行餘下兩個去了。

唐青悠一邊思索着其中的關節，一邊默默找來手機開了電源。

屏幕亮起來的時候，手機差點就爆炸了，只見屏幕上紅彤彤一片數字，未讀信息未接電話都是成百上千。

唐青悠哪裏還顧得上其它，眼下只有集中全力，保住淇奧才是第一要務。

是的，保住。

一朝天子一朝臣，蔣睿能給她足夠的信任和充分的空間，蔣南山卻未必。

淇奧畢竟是她從零做起來的演藝品牌，有蔣睿在，她還有所顧慮，也就難免陷入糾結。

蔣睿不在了，她瞬間便徹底沒了顧慮。

她臨時借調了塗屹然的律師團隊——也就是王卓的御用律師，連夜通讀當初組建董事局的相關法律文件，找出破解辦法，然後通過視頻會議取得吳董事長、凌志和李超然所代表的廣電集團的充分授權，帶上律師團直飛南北集團總部所在地。

落地后，唐青悠並沒有馬上帶着律師團展開工作，而是就地盤踞了多日，愣是等到了蔣睿的葬禮追思會過去了，她孤身出席做足了禮數，才讓律師團正式露面，與蔣南山的團隊展開談判。

即便是泰山崩於前，唐青悠依然帶着她的“原則”處事，先禮後兵。

對於蔣睿，唐青悠心裏始終是充滿感激的，畢竟，蔣睿是她今生最重要的一位伯樂。一路上在安排淇奧演藝集團發訃告的時候，她忍不住回想起和蔣睿之間的種種互動。最後不得不認清，她這輩子可能再也沒有那麼好的運氣，碰到一個這樣洒脫的老闆與上級，可以毫無保留的將一份產業一股腦交託給她這個陌生人。想到剛開始，為了維持淇奧戲劇中心的運營，蔣睿跟家裏做的妥協，幾乎可以說是把自己當了，把賭注全壓在了他並不熟悉的唐青悠身上。這樣的魄力與信任，是唐青悠在旁人身上都無法找到的。

唐青悠不願意在他入土為安之前“造次”。這是她在心底里，對蔣睿的尊重。

當然，真刀真槍的談判路上她還能這麼淡定，主要還是因為勝算大——她用投資圈最頂級的律師團隊去收拾演藝圈的股權糾紛，明白人也都知道，這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

而唐青悠最應該感謝的，還是蔣睿。也不知道蔣睿是先見之明還是另有打算，當初為了保障淇奧演藝的純粹性，在他的提一下，設定了連親屬繼承股權都需董事局投票通過的董事會章程和股東條款。在組建集團的有效約定章程里，更是有關於合伙人決定退股或意外過世后家屬決定轉讓股份，需優先予以集團其他合伙人，所有合伙人放棄優先權的情況下方可進行。

此刻，唐青悠既然已經與其他股東達成一致，握緊一個拳頭對外，蔣南山便孤掌難鳴了。

說起來，蔣南山真可謂是演出界的一代梟雄，親生兒子屍骨未寒，他便能第一時間派出團隊要清點蔣睿的財產狀況。這得有一刻多麼剛硬的心才行啊！

不過再心硬如鐵，也抵不過對手有備而來。

唐青悠會給足蔣睿面子，對蔣南山卻沒有絲毫手軟。在她的授意下，她帶來的律師團可以說是步步緊逼，睡覺的時間都沒留給對方。

蔣南山當了半輩子演出界的龍頭老大，早已忘卻了商業談判可以有多殘酷。他手下那一幫大將養尊處優慣了，哪裏跟得上這些江湖律師的節奏？很快，他的團隊便招架不住讓了步。

唐青悠取得了充分的時間，去籌款。

此刻的唐青悠，需要一筆巨款，才能換得蔣睿名下的股份。

吳董事長和凌志聞訊，二話不說投入了各自的身家。畢竟都看多了國內外的併購戰，太清楚其中的門道，南北集團絞肉機的聲名在外，他們好不容易孵化出來的有機體淇奧演藝集團一旦遭遇吞併，下一步定是會面臨所謂的“資產優化”而分崩離析、最終消亡。

唐青悠更不用說了，淇奧這個品牌是她一手打造的，跟自己的孩子似的，傾家蕩產也不能讓她涉險。她立即清點了自己的所有積蓄。

從製作運營《番客》項目開始，唐青悠在淇奧的持股比例不斷上升，特別是來自線上藝術教育的紅利。

其後，唐青悠把手頭能套現的東西全部放進了銀行，古董字畫、高端首飾，包括老家的房子全部做了一輪抵押，還向唐瑩女士開了口，生平第一次跟親媽把她的私房錢全部掏了出來。

七拼八湊的，離所需金額仍有着不小的距離。

最後還是塗屹然和王卓雙雙出面，幫她補齊了資金缺口。

唐青悠這次是真的遇了難，一點也沒有客氣便照單全收了，不過她也徵求了董事會的支持，走了公家渠道，請了第三方，將自己在淇奧的股權短期質押給了依達金控。

不論如何，塗屹然帶着合伙人來援，她是感動的。感動之餘也有些好奇：“高北城那麼大的項目，你倆還能伸得出手來相助，怎麼做到的？”

塗屹然笑道：“你傻了？我們本來就是投資人。不要質疑我們的專業。我倒是想問你，你傾家蕩產也要保住淇奧這個牌子，是因為你花了太多精力在上面有感情，還是因為看好它後期的發展？”

“這……”唐青悠突然意識到了一點什麼，探究的神情投射在塗屹然身上，彷彿要就地照出一個洞來：“你是在說我感情用事嗎？”

“不。我真的只是在問問題，沒有預設立場。實在是……有時候吧，我也搞不懂你。你鐵石心腸起來，我也是懵的。當初，一手帶大的依達文化，你不也是說扔就扔說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