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天下第九對髻霞第一劍
李峰發自肺腑地說道:“這座江湖的病態便是如此,從來容不下半顆沙子。”
雪中花的目光灑落在樹影綽綽的江面之上,好似一株失了光彩的枯蓮在風中搖曳,縱然身後白衣弟子如雲,但由於彼此的氣質有極大的出入,尤為顯得煢煢孑立。
李峰如一位老槐樹下的說書先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除了雪中花之外,其餘旁觀者皆聽得一頭霧水,這一切到底與那位遠赴西域的拂雪山莊前莊主有何干係?
李峰的傳音漫過江面:“那位拂雪山莊的前莊主遠赴西域后,在一家西域佛寺中剃度出了家,聽聞還成就了佛陀境界,與許多年前那位如來下席的木如寺佛陀一樣,撐起了西域佛教的半壁江山。”
雪中花抬起了皓首,目光之中的深寒‘冰封三尺’,她似在喃喃自語,可聲音卻掠過一整片江面:“世俗的眼光不僅能誅心,還能殺人。”
雪中花的眼眶漸而泛紅,她決定親手解去心中那道死結:“其實成就佛家佛陀境界,根本就不是那位拂雪山莊前莊主的念想,他之所以在背井離鄉千里之外的西域遁入紅塵,全因那位與他有過不齒情份的女弟子。
“當初在他被逐出拂雪山莊后,拂雪山莊的一眾長老出爾反爾秋後算賬,要找出那個勾結師尊犯下彌天大罪的女弟子以儆效尤,但他聞訊后星夜兼程從西域趕回,但來時已晚,漫山白雪覆血,她坐在血山之巔,長劍栽進冷冰冰的白雪之中,她屠盡了那些將他趕出中原江湖的拂雪山莊長老,他頹然坐地,與她一樣對坐於那夜那一座血山之巔,她說,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可他什麼都沒有說,拖着踉踉蹌蹌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回西域,他說他會心甘情願地替她贖還罪過。”
當雪中花身後的一眾年輕白衣聽聞了這個凄然悲劇的故事後,無不轉頭相窺面露驚訝,他們都是雪中花親自帶上大雪山的拂雪山莊弟子,又怎會知道拂雪山莊竟有過一段如此不堪入目的往事。
李峰接話道:“時至今日,當年拂雪山莊那場血案仍得不出一個結論,而那位屠盡拂雪山莊眾長老的女弟子亦不知所蹤。”
雪中花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穹,怔怔出神:“想來那個忠貞凜冽為了愛情飛蛾撲火,卻得不到所愛之人一絲憐憫的女子,已經死了罷?”
李峰的眼中泛起一陣說不明道不清的漣漪,或是惋惜又或是同情,但他交疊的雙手卻始終沒有離開過青鋒劍的劍柄。
雙眸黯淡若死灰的雪中花又自言自語道:“其實在他離開時她曾問過他‘你什麼時候會再回來?’,他卻回答說‘等他能改變這座世俗江湖之時他便會回來’。”
雪中花由始至終都在低頭細語,像是將這些年的積鬱一吐乾淨,但李峰卻全部聽在了耳中。
李峰移動目光,朝着蒼穹的西邊放眼眺望,那兒便是世人常說的西方極樂:“只可惜那位成就佛陀境界的拂雪山莊前莊主卻因前塵舊事患上了心病,而修禪崇佛之人最怕的恰恰是心魔,就在那位西域佛陀離
天下人俯首帖耳的洪荒境還有一步之遙時,境界斷崖直下,差些就跌出了天罡境界,雖然後來保住了天罡一境,但由於心魔作祟錯過了百年難遇的升境機緣,或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踏足洪荒的機會了。”
李峰繼續說道:“他正是那位高居武評榜第二,被世人稱為茹毛飲血的西域佛陀錫瓦僧人。”
雪中花的臉色變得蒼白難看,緩緩地合起了眼。
李峰從西方蒼穹收回目光,微微頜首,問了一個很突兀的問題:“做不了天下第一,又如何能改變這座世俗的江湖?”
“對嗎?”李峰又問道。
不明深淺的旁觀者自然是頭大如斗,可雪中花與李峰對此皆深諳不言,各有所思。
雪中花放聲大笑,朗朗笑聲響徹了這條寬餘三十丈的江河,完全蓋過嘩嘩奔流的水聲:“你猜對了。”
李峰反駁道:“你真的以為天下第一便能撼動這座百樣人百樣米的江湖?”
李峰伸出那隻疊在手背上的手,遠遠指向白衣女人身後那座輪廓模糊的雄城:“如果真的能,那位老劍魔為何還要深居西蜀城不出?一劍卸去三萬甲?”
雪中花輕嘆了一聲:“我沒有別的選擇,他向來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之人,若做不了天下第一,改變不了這座世俗江湖,那他就絕不會再踏進中原這片土地半步。”
李峰終於提起了那柄栽進地面數尺的青鋒劍,雪中花邁出了一步,腳跟踩在岸邊的土地上,腳尖卻懸浮在江流之上。
兩股無形無色的彭拜氣機在江面的中央相逢,濺射出一陣鋪天蓋地的狂風,重歸寂靜的江面如暴雨將至,掀起一道張牙舞爪的滔天濁浪。
天下第九對髻霞第一劍。
大能之間的對陣多以鬥氣斗罡為主,甚少有放下身段肉搏之舉,而當下又有一條大江攔截,縱然隔江相望的兩人皆為劍道大能,近身劍法可謂天下無雙,但渡江過招實乃下下之策,俗語有言敵不動我不動,敵若攻我便守,敵若手握便攻,李峰與雪中花都是腳踏天罡的不世大能,而劍法套路又極有講究,在平地比劍與在空中鑾戰截然不同,誰先按耐不住渡江出擊,無疑是給對方施以致命一擊的機會。
青鋒出鞘。
白雲目光如痴,這是他第二回看見這柄被江湖奉若神話的絕世寶劍出鞘,遙想上一回還是在他初學劍那一會,李峰掠出望月亭,於崖畔之上斬出讓他震撼不已的落塵八劍,這些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可惜的是,他仍未將這套曾在江湖上名聲大噪的劍法,練得爐火純青出劍如龍,甚至連其中有成色的皮毛也不曾抓得上一簇。
江岸的兩邊,分別出現了兩道攔截江水的白漣,青鋒、白璃如潛江蛟蟒,在水底之下興波作浪。
江面之上,那道氣勢煊赫的滔天巨浪似被天雷撕裂分作了兩半,當頭拍落兩岸。
李峰與白衣濕了一個透徹,但兩人卻如泥塑的木雕佇立在原地,紋絲不動,仔細一看,兩人的髮絲無風自動,分明是在以氣機角力,江面
之上乃至兩岸的景象看似風平浪靜,可在江底之下兩柄神兵拖拽過的軌跡幾乎讓整一條江河支離破碎。
暗涌使然,江面生出一道接壤天地的水龍捲,氣吞山河浩浩蕩蕩,如龍涉水一般直插雲霄,彷彿雲穹之上正盤伏着一頭降世蛟龍,風捲殘雲地饕解渴。
五十裡外的西蜀城亦能隱隱約約地看見這一奇景,城中的百姓爭相出城,想要離那一道水龍捲更近一些,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自從二十多年前那兩位超脫洪荒的劍道神仙,在西蜀城外斬下一條寬餘百丈的劍痕以來,多少年了?西蜀城亦不曾這般熱鬧過,就連平時不見人影的城牆走馬道上也擠滿了圍觀的百姓,紛紛指指點點,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心潮澎湃,將多年前朝廷兵鋒直指西蜀城的情形聯想起來,說是蜀地有真龍降世,才出現了這一龍涉水之象,在不久的將來蜀地將再次風雨動蕩,當然,對於這些老人家的說辭,許多城中青壯都不以為然,他們覺得這些老人家上了年紀,腦子不靈光了,想東西也總愛陷入鬼怪迷信之中,天底下哪來這麼多真龍之氣,想來都是些毫無依據信口開河的謠言罷了,一道水龍捲便說成是真龍降世,那這天下又哪來太平盛世?正所謂無情最是帝皇家,朝廷中設有觀辨天象的欽天監,倘若發現了蜀中有真龍之氣,寧可殺錯一萬不可殺漏一人的飛魚衛與禁衛軍,豈不是要讓整片西蜀大地血流成河?
倒是一些浮沉江湖的濤浪瞧出了門道,當初西蜀老劍魔白劍堂與竇仙兒竇長安在西蜀城外激戰不休,引得城內城外異象橫生昏天黑地,想必那道數十裡外接壤天地的水龍捲,多半也是因‘神仙’大能鬥法而形成的奇觀,一些想要去一睹虛實的江湖魚蝦,在出城以後愣是不敢再往那道水龍捲的方向走近半步,只因那道虛影模糊的水龍捲愈發粗壯,頗有吞囊天地之勢,而這些混跡於江湖底層的濤涌大多都是渾過油的人精,對於抱着自知之明行走江湖才有出人頭地的說法深信不疑,要是一時頭腦發熱前去觀戰,刀劍無眼拳腳尚不認親,萬一真被殃及池魚,那可斷不是鼻青臉腫這麼簡單,因此丟了小命那才叫冤枉。
在城頭走馬道的觀戰人潮中,有一位頭戴斗笠腰懸佩劍的高大老人,他扶了扶頭頂的斗笠,露出一個不為人知的笑容,望着遠處那道粗壯的水龍捲,大概是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西蜀城外的那一場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