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白色精靈
結果在穆銷骨難得的配合下，當天晚上竟然真的默不作聲地抄了一個通宵，整整五遍，而且字跡工整得跟之前判若兩人。
不過作為代價，就是穿着裏衣被冷風吹了一晚，受了風寒。
“阿——阿嚏——”
課堂上，穆銷骨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打噴嚏了，揉着鼻子一臉的難受。
“銷骨，你這是怎麼了？”溫子衍擔心地將手帕遞給了他，“昨晚睡覺沒蓋被子嗎？要不等會兒休息的時候我給你把把脈？”
臨安溫氏的先祖是一位醫者，所以比起更重武或更重文的宗派來說，醫學才是臨安每一個人都必須要學會的。上至耄耋老翁，下及學語幼童，區別只是精通與略懂一二而已。
“不……不用了。”穆銷骨的聲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接過手帕擦了擦鼻子，回頭就瞪了沈君骨一眼，可惜對方正在看書，完全沒有注意到。
今天早上穆銷骨清醒的時候就先是被冷得打了好幾個寒顫，然後發現渾身已經被凍得僵硬冰涼，低頭看到自己還握着筆不斷抄書的手，再一看一旁沉默看書的沈君骨，就不難猜到昨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居然讓他抄了一整晚的書，真是好狠的心啊！
沒錯，穆銷骨是一杯即醉的體質，所以昨晚在意識到自己喝了酒之後慌張地就想逃回雲陵子弟的身邊，可惜在沈君骨的阻攔下失敗了。雖然穆銷骨醉了以後倒是沒有什麼不好的壞毛病，可有一點比壞毛病還要命的，就是不管誰說什麼都聽什麼，甚至讓他去跳火坑也不會眨一下眼，唯命是從得令人震驚。因此才會曾經不止一次被家裏的那兩隻綠藻球精給灌醉了，聯合阿瞳一起將他扮成女子出門溜達。
好在的是，穆銷骨看沈君骨表現出來的模樣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是因為他喝完酒的緣故。
不論難熬不難熬，時間都在一天天中過去。今天就是上旬的最後一天了，繁雜的禮儀又學習了一個上午，等到用完午膳以後，老太監便將各家子弟重新全部集中在一起，分配了下午的任務——采三瓣菇，自備晚膳。
山是在皇宮外的菇山，因為三瓣菇甚多而得此名。整座山被分成了百餘份，皆留有各家的名字，一份份的分劃得清楚。
雖然這不過就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可是攤在從小都是養尊處優的紅塵子弟的面前，倒成了件令人頭疼的難題。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溫子衍笑着取了個籃子，遞給身旁的阿瞳，“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兒也該換他們丟臉試試了。”
“話別說得太快了，小心咬斷了舌根呀。”王德海捂着好不容易才痊癒的脖子，冷不丁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來，就領着他那些肥頭大耳的家丁們離開了。
“我呸！”溫子衍唾了一口口水，“這個死肥豬真當這裏是紅塵，仗着仙家的保護就不把我們魔道放在眼裏了，有本事就單挑啊！狗仗人勢了不起啊？！”
“算了。”穆銷骨揉了揉自己抄得酸疼的手腕，“就當是犬吠，別跟他一般見識。”
“公子，在這裏！”阿瞳站在不遠處朝他招着手。
找到了樹上掛着‘雲陵’二字的土壤，穆銷骨看着這片漫山遍野的三瓣菇，幾乎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輕易地解決晚膳的問題了。
“怎麼會這麼多？”只是溫子衍卻皺了皺眉頭，“這裏的三瓣菇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有毒啊？”
“管他那麼多。”穆銷骨揉了揉不舒服的喉嚨，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採摘着，“既然只說是要采三瓣菇自備晚膳，我就不信他還敢下毒不成？”
畢竟名門百家的子弟如果真的因此出了事，紅塵絕對逃不掉干係。
“公子所言極是。”阿瞳也跟着摘起了三瓣菇，“我們雲陵依山而建，對這些三瓣菇了解得很，若是吃了中毒，紅塵必然逃不過追究。”
溫子衍心想也是，便不再多說什麼，回到了‘臨安’的土壤去摘着三瓣菇，以便申時交差。
遍地的三瓣菇確實長得非常好，肉厚肥碩，質細絲白，湊近一聞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只是摘着摘着，穆銷骨卻發現不遠處的祁夙仙家子弟們，呆愣在原地看了看雲陵，又看了看自家的土地，似乎完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也是，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仙家們，平日裏的時間都用去修鍊了，飲食根本就不在意，吃慣了清茶淡飯，對於三瓣菇這種算得上是加餐的東西，自然是碰也未曾碰過的。
眼看着時辰將近，穆銷骨將自己摘好的三瓣菇放在了樹旁，就走向了‘祁夙’的土壤。不過剛走到一半時，就看到了穿着一襲白衣邊角綉有藍色蟠螭紋的少年，負手而立，淡雅脫俗。
除了沈君骨還能是誰？
“小相公？”穆銷骨驚喜，三步並作兩步走向了他。
手上抄書的酸痛還沒好就已經忘記了教訓了。
“你幹什麼？！”旁邊的一名祁夙弟子急忙擋在了他的面前，皺緊了眉頭。
“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又不能吃了你們。”
微微擺了擺手，沈睿讓那名弟子退下，禮貌地笑着問道：“不知穆公子前來所為何事？”
“哦，倒也沒什麼要緊事。”穆銷骨眼看沈君骨並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加之時辰不早了，也就解釋道：“我看你們好像不會摘，所以過來問問需不需要幫忙？”
“魔道的幫忙，我們可不敢要！”之前那名攔住穆銷骨的弟子不悅地開口道。
“瑜之，不可無禮。”沈睿輕聲斥責，抬手朝穆銷骨做了個‘請’的手勢，才又道：“若穆公子肯賜教，必然是感激不盡。”
穆銷骨也就坐在了一旁，剛要開口，瞧見那名被斥責的少年，就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道：“來，你過來，我教你。”
“我……”
“瑜之。”沈睿的語氣裏帶着提醒。
“……是。”
無奈，沈瑜之只能走向了穆銷骨。
“你坐那麼遠干什……阿嚏——”穆銷骨話沒說完就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拍拍身旁的土地，“來，坐這裏來，我好教你。”
沈瑜之咬了咬牙，即使心有不悅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卻也沒有像穆銷骨一樣真的坐在泥濘的地上，只是湊近了蹲在一旁。
“這個東西呢，叫三瓣菇。為什麼叫三瓣菇，是因為你只要找到一把，就能在附近看到第二把。”穆銷骨知道仙家子弟好乾凈，也就沒有為難他，邊說邊道：“昨天晚上下了雨，今天清晨又出了太陽，所以才會長得更加飽滿。”
“要怎麼摘？”沈瑜之直奔主題，顯然並不想跟他有多一瞬無用的接觸。
“摘它的時候不能大聲說話，不然啊……會把它給嚇走的。那樣的話，來年就不會再在這裏看見它了。”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這怎麼能是胡言亂語呢？”穆銷骨一臉的無辜，因為染上風寒所以鼻音濃重，帶着點調皮的意味，“你不要看它非魔非妖，實際就像姑娘一樣膽小得很，驚擾不得的。”
沈瑜之從鼻子裏發出不屑的冷哼聲，明顯不信。
“所以摘的時候一定要非常小心才行。”穆銷骨也不惱，一邊動手示範一邊繼續道：“因為長着三瓣菇的土地下住着白色的精靈，嚇跑了精靈，精靈到別處去了，以後這裏就不會再有三瓣菇了。”
說完，穆銷骨就已經摘好了一把三瓣菇，問道：“怎麼樣，學會了嗎？”
“會了。”沈瑜之答道，末了看到一旁的沈睿，只得又加一句：“多謝賜教。”
“會了就行。”穆銷骨瞧他那隱忍着不滿的模樣實在是無趣得很，也沒有了再逗弄的心思。
“有勞穆公子了。”沈睿道。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穆銷骨笑了笑，“時辰不多了，你們還是快摘吧，免得受老太……哦不，是公公的罰。”
又聊了兩句，穆銷骨才回到了‘雲陵’的土壤上，卻沒注意到從他開始教祁夙的人那時候起，王德海的家丁就一直守在不遠處偷偷看着他教學的過程。
“公子怎麼去教祁夙的人了？”阿瞳撇了撇嘴，似乎覺得祁夙究竟受罰與否跟雲陵並沒有半點的關係，犯不着這麼勞累自己還沒有得到對方一個好臉色。
“因為挨得近，我摘完了，看到了，順手就教了。”穆銷骨答，沒能忍住打了兩個噴嚏，才又道：“而且祁夙其實沒有子衍說的那麼嫉魔如仇，態度都挺好的。”
“那是因為公子有恩於他們。”
“祁夙沒有拜託過我，是我主動教的，這不叫恩。”穆銷骨伸手拍了拍阿瞳的胸口，“不要斤斤計較這種小事。”
“公子……”
阿瞳的話沒說完，山下的鐘聲就已經被敲響。
“申時到了，老太監要來了。”一身顯眼橙衣的溫子衍拿着火把從後面走來，問道：“銷骨，你摘得怎麼樣了？”
“比你？”穆銷骨掂了掂沉沉的籃子，得意道：“綽綽有餘。”
“瞧把你能的。”
“哈哈哈……”
百餘名家依次從山上下去，一排接一排地在小公公們的檢查下一個個通過，火把的光照得那一片非常地明亮。
“不過這三瓣菇香是香，晚膳卻只有三瓣菇，你們打算怎麼吃？”溫子衍問道。
“炒着吃也行，煮湯喝也行。”穆銷骨看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準備生吃？”
“我又不是嫌命長了。這樣吧，我家的用來炒，你家的用來煮，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
“二公子，您就收下這籃三瓣菇吧。”
溫子衍話沒說完，就聽到旁邊的人似乎起了爭執，穆銷骨也跟着看了過去，才發現原來是沈君骨沒有摘三瓣菇，沈瑜之正在勸他收下自己的那份，免得受到老太監的懲罰。
“多謝。不必。”沈君骨拒絕。
又是‘不必’？
穆銷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過會被拒絕一點都不意外，看沈君骨那副樣子，本來就不像是會推脫責任的人。
“可是如果不收的話，公公恐怕會為難二公子您的。”沈瑜之仍舊在堅持。
“既然不肯收瑜之的，那便拿着這籃吧。”沈睿將自己採摘的三瓣菇遞到沈君骨面前，微微笑着，眼角的淚痣讓他看起來非常地溫和，開口道：“我本想再多采一籃，但是時間緊迫，來不及了。”
自己的弟弟是什麼脾氣，沈睿心中自然是明白的。要讓他去碰那些泥濘骯髒的土壤，恐怕比登天還難。
“這對沈氏兄弟的關係好像不錯啊。”阿瞳小聲贊道。
“是啊。”溫子衍點了點頭，“可惜我們這些獨子是感受不到這種親兄弟情的。”
可沈君骨卻依舊拒絕道：“多謝兄長，不……”
話沒說完就被人強行塞了一籃子三瓣菇在懷裏，並奪走了原本空空如也的籃子。
“送你了，小相公。”穆銷骨笑着朝他拋了個媚眼，紅色的束髮帶在空中飄舞着，就提着空籃子又折回了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