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春雷五
大廳里噤聲一片,無不震驚,無不回頭看她之人,凝珠方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荒誕的話,可話已經說出了口,從柱子后摔下來,被發現偷聽就已很是丟人,如此,這公主一旦低看了她,就更不會輕易放棄嫁給顧晚的念頭,死心斷情,談何容易。
她拖着兩條麻痹的腿,慢慢走向公主,不知哪來的勇氣,理直氣壯道:“我從來沒有看過御花園的花,介意邀我一起嗎?”
還以為這錦華會蠻不講理,不是用公主的身份來鎮壓她,就該動用公主的權利來懲戒她,哪知,她驚訝地看了她一會,沮喪的望向顧晚,雙眸秋水起浪,似在詢問他是真是假。
她有些許不忍,沒想到她會這般,是那衾頤給她留下太深的印象,下意識的,就將公主這等身份的人都扯到了一團。
說到底,她做這事實在是虧心事,寧拆十座廟,不毀一幢婚,她現下,就在棒打鴛鴦,強佔建廟的地皮。
顧晚從一開始便沒說話,這也是凝珠敢接着往下說的原因,橫豎他是不喜歡這公主的,她這樣做也是在幫他,大不了等事過,她再向他求求饒唄。
“晚哥哥,”錦華聲音里已聽出隱隱哭腔,“我原來以為外邊傳的都是假的,我知道,你不會喜歡上別人,是我不夠了解你。”
“你有一心上人,等了很多年,現在,現在終於抱得美人歸了。”她喃喃自語,步履不穩向後退了兩步,彷彿五雷轟頂,外邊是焦的,裏邊是糊的。
凝珠張了張嘴,什麼話都再說不出,是不是她做的太過了,她一個公主,放下尊嚴,熱臉貼冷屁,忽被一個從哪出現都不知道的人,搶了她的心上人,有損尊威不說,日後,這事就再不是雅事,只是她一廂情願,不知廉恥的纏着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
她愣着動也不知要不要動,來回看了錦華幾眼,怎麼看都是她在欺負人,想着,要不跟這個說,她只是在開玩笑?
顧晚忽托住他的手臂,在她意志上下搖擺的時候給她來了一劑強心劑,他說:“御花園許久沒去了。”
這是要去賞花?帶着她一起去被他糟蹋了一番真心的公主家裏賞花?當真是,比她還狠,要是他是九靈的時候,也有這般認隊友的意識就好了。
錦華早就沒了力氣,兩邊都是婢女公公扶着,才稍稍站穩,再如何不相信也得相信了,她從來都沒見過,他對她這樣過,對任何一個女人這般。
凝珠自不能辜負顧晚好心,反手挽住他的手臂,笑靨如花,靠在他肩頭說:“帶我一起,皇上會不會怪罪,公主會不會不開心?”
他道:“不會。”
錦華閉着眸子流出兩道淚,只能默認,擺了擺手,由侍女扶着轉身出去了。
凝珠滿心罪惡感,立馬撒開顧晚,抬頭去看錦華背影,只希望她早點忘掉他,找一個真心實意愛她,對她好,不會一次又一次讓她難堪,甘願呵護她一輩子的人,只有這般,她才會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
“跟上。”顧晚從她身邊錯過,竟是打算坐錦華帶來接他的車去,她內心震撼,你不知道你剛剛對人家做了什麼嗎?這樣心安理得真的好嗎?
凝珠回頭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都是他逼得,忽見柱子旁站着一個橘色聲影,一瞬又不見了,她拍拍臉醒神,跑了出去,正好錦華的車架從她面前經過,紫檀色的馬車,雙架赤馬,孤松旁一隻展翅欲飛的仙鶴,雕刻的栩栩如生,扇葉小窗后,白紗籠罩,車裏的人朝她苦笑,別過了頭。
絕色面容只見半分,神秘吸人,無神的雙眸隔着輕紗,又是別一番美態,長睫微微翹起,淚珠未乾,輕輕一顫,就能落到人心頭。
這番場景為何如此熟悉,身後丫鬟禁不住讚歎了起來,傾國傾城,貌似天仙,是了,她在遇到九靈之前,就見到過她的。
後面的馬車趕上,顧晚向她伸出手,見她神遊不知去了何處,下車朝她推了一把,撞到馬身上才被嚇醒,本來是想昵他一眼,看清臉后,便甜甜的笑了起來,狗腿的站到一旁,請他上去。
轎輦內,外邊的聲音都聽的不真切,凝珠抓着膝上裙子,暗暗瞟身側,可他就像入定一般,一動不動,她垂下頭,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捏緊拳頭,又去瞟他,活像發現了一塊金子,再看兩眼,再多看兩眼。
顧晚許是被她擾的受不了了,騙過來頭,恰好抓住她偷偷摸摸的眼神。
她嘿嘿笑兩聲,坐開了些,盯着腳上的一對繡花鞋,兩腳輕輕靠到一起,卻發現他還在看着她。
凝珠眨巴着眼,偏過頭咬住大拇指,思忖片刻,點了點頭,一臉八卦的問:“大,大將軍,你那個等了很久的心上人,是誰啊?”
顧晚移開目光,車門上雲形紋飾里人影綽綽,不知他們是在做些什麼,響亮的歡笑一瞬而過,霧裏看花,倒也別有滋味。
紫檀色的轎輦在前方不遠,馬夫追的剛好,緊緊跟隨,凝珠自討無趣,乾脆坐到窗邊,一路看着街道景象行人,還能笑出聲來。
錦華的車一路直駛進宮牆內,他們的車在宮門前停了下來,凝珠撈着裙子從車梯上跳下,顧晚已經先走了,她不敢磨蹭,立馬追上他,跑到他的前頭,在這紅牆綠瓦里,四處看了起來。
牆連着牆,鎖着一座又一座高聳出屋脊的宮殿,金色的琉璃瓦何時都金光流轉,檐前的神獸昂首端坐,極目遠眺,天邊有無盡挾風嬉戲的流雲。
凝珠摸上紅漆的宮牆,彷如面對威嚴巨人,微小又不起眼,她喃喃道:“這牆真的太高。”
顧晚站在她身側,聽着他的話點頭,手貼上牆面,從前不這麼覺得,倒是她提醒了他。
凝珠看他,視線觸及他的肩下兩分,她適才覺得他也很高很高,是另一堵高牆,擋在遙遠的邊關,和沙塵硝煙為伴。
他並不是什麼極度惡劣的人,再過冷漠無情,卻還願意救她,救天下蒼生,大抵只是清冷慣了,容下蒼生,心中就再沒有多餘的地方,若他當真只是個普通人,該有多好。
顧晚低頭便見她又在發獃,嘴角弧度一軟,兀自拂袖走了。
凝珠後知後覺,回過神來時,只她一人站在原地,身後一人已經走出好遠,只剩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背影,她提起裙子狂跑,這裏可是皇宮,萬一她不小心迷路,撞上心情不好又身份顯貴的妃子,那是說殺了解氣就殺了解氣!
富麗堂皇的宮殿前,守了三重禁軍,長劍長槍,不曾離手,個個眼裏都帶着殺氣,使這靜穆非常的大殿,塗添幾分肅殺之味。
她不知他為什麼要來這,縮着頭要跟上去,守在第一重的禁軍卻打下了手中的長槍,將她攬在外面,說:“只能顧將軍一人進去。”
顧晚轉身,從腰間扯下一塊令牌,丟了出來,也沒讓人放她進去,自己走了。
凝珠拿着令牌前後看了看,那是塊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鐵牌,前後都只刻了一個顧字,這個大概相當於是他身份的象徵,給了她,便是說她是他的人。
她收下令牌,在大殿前坐了下來,一回頭,看見的卻是守軍嚴肅不講情面的臉,只覺身上汗毛豎起,起身走開了。
仗着身上有他給的令牌,便想四處看看,一走出去,沒能記得原來的路,越走越偏,進了一間金碧輝煌的房子,聞着裏面有香味傳出,一看,竟是擺滿菜肴,從桌頭到桌尾,不下百道。
走了許久,她早就飢腸轆轆,沒想到陰差陽錯的找到了吃的,那些菜分盤放好,一旁還有點心,想着晚上還有大餐,只好拿了一塊小糕點,整個塞進嘴裏,吃第二塊的時候,門外忽走進了一人,凝珠盯着她,猶豫着要不要放回去,卻抬起手咬了一小口,道:“試味,試味。”
那人一臉冷漠,轉身就走,凝珠一怔,出聲喊住了她:“站住。”
那人應聲停下,回過頭看她,她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坐在箱子上的那個橘衣女子嗎!
“是你推了我?”也是導致她從柱子后跌倒的元兇。
橘衣女子一笑,說:“是。”
凝珠從殿內走出,同她平視,皇宮裏,顧府里,處處都能見到她,更是不知緣由的對她出手,常人又看不見她,猜不出來她的身份,卻知是敵非友。
“為什麼推我,你是什麼人?”她問。
橘衣女子再一笑,卻是冷笑,義正言辭道:“你搶了將軍的心,我作為公主的靈,自然因為恨你。”
名琴認主,穆國的第二雅事,講的就是她和公主罷。
“靈,你們靈不是只能守在一個地方嗎?”凝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