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奔雷十
那是個簡單的小院,院門白牆上裂痕斑斑,新藤覆蓋在枯藤之上,爬到牆的裏邊去。拱門外能看到院子裏冷冷清清,地面整潔乾淨,也留了些葉子沒來得及清掃,牆角放着的就是一把掃帚。暗紅色門窗質地發白,屋脊上站着一圈黑色的烏鴉,她們一進去,都尖叫着飛走了。
院子裏沒人,屋裏卻有歡笑聲,男人的,女人的,年輕些的,蒼老些的……衾頤掐緊拳頭,怒火中燒,走上前一手推開房門,蹙眉掩住了鼻子,一股發臭的酒味撲面而來。
這處還是沒見到有人,笑聲卻聽的更加清晰,是女子的媚笑,聽的人心神蕩漾,浮想聯翩,衾頤甩下衣袖,領着人繼續向里走,聽見那女子在說話。
“討厭,人家只陪酒不陪人,再這樣可要叫人趕你出去了哦。”
衾頤扯開紗簾,指節發白,直將那紗簾拽掉了半邊。
女子的嬌嗔並未因着她的到來停下,衝著她嬌媚一笑,端起酒壺給對面的一群酒鬼倒酒去了。
房中並沒有床,滿地都鋪着軟墊,長案放在中央,對面四五個男人舉着杯垂涎三尺,爭先恐後遞出酒杯。女子身後有一張小榻,上面丟着亂糟糟的一疊衣物,誰遺下的都無從而知,她逐一給人倒滿酒,身上綾羅錦緞,穿着完好,臉上仍留有些淺淺的印痕,端酒邪魅一笑,只覺風情萬種。
凝珠走到最前面來,心中震撼,這說不上香艷的場面到底能讓她臉紅,而那陪酒女子,竟是酒娘!
“參見公主殿下,紅豆夫人,相思夫人,”她並未起身,只做了手上動作,轉頭對那些男人說:“不要只知道喝酒,公主殿下來了,要行禮才是。”
男人們乖乖點頭,跪到公主面前,並不整齊的俯首道:“參見公主殿下。”
衾頤一腳踢開一人,直走向酒娘,怒不可遏,酒娘安閑的靠向身後小榻,笑的驚艷,說:“你們說公主殿下長的好看嗎?”
幾個男人開始看衾頤,看的越久表情越齷齪,嘴邊留下些不幹凈的東西來,“好看,好看,就是比不上你。”
“嗯哼。”酒娘翹起蘭花指,掩嘴一笑,“真是會說話。”
衾頤哪裏受得了被一群男人用這樣下流的眼神看着,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誰見了敢不尊敬,咬唇氣的眼睛發紅,一指那些人說:“拖出去!全都砍了!”
身後的侍女兩人一組上來拖那些男人,紅豆相思身後的丫鬟也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神,跑上去幫忙,哪想那些男人趁機抓住侍女的手,狠狠摸了幾把。那些侍女都是規規矩矩的良家女子,從沒被男人碰過,這一摸,可嚇着她們了,急急從男人手裏掙脫出手,怕的向後縮。
衾頤又瞪向酒娘,心中憤怒難以形容,帶她回來只是想為她駙馬賺一樁美聞,沒想會成了今日這樣,讓公主府蒙羞,她和駙馬臉面無光!
“紅豆姐姐,相思姐姐,你看我做的可好,有沒有你們當年一點風光。”酒娘俯身榻上。
紅豆和相思本是青樓里的女子,有天就被請來這小院,接了一單狀元爺的生意,一來二去,兩人就有了身孕,仗着肚裏的孩子要張生接她們進公主府,張生喜歡她們,便答應下來,趁着公主去神廟祈福,封了夫人的名分。
衾頤回來,見多了兩個大肚子的女人,當下灌了葯,要趕她們出去,張生不允兩人大吵一架,要休了她,帶紅豆相思走。她怎麼也放不下面子,要是被傳出去駙馬為了兩個青樓女子休了她,她不得成為全京城的笑話,大抵也是愛着他,便妥協了。
可外邊依舊傳的沸沸揚揚,駙馬爺娶了兩個青樓女子回去和公主平起平坐,還藏着一個美人獨守空房,美人寂寞,天天在外邊找男人回去,公主府都要成怡紅院了。
“這,這……”紅豆,也就是那身材火辣的藍衣女人,咧着嘴吞吞吐吐,面露窘態。
相思只是看她一眼,沒說話。
衾頤氣的發抖,雖是指着紅豆相思的不堪過去,何不是讓她不快,這個女人早就該殺掉以絕後患,公主府也不會有今日這般的醜聞。
“公主殿下生氣了?”酒娘明知故問,拿起酒杯丟到男人們面前,聲音嬌甜的說:“你們還不走,公主殿下生氣起來可是會殺人的哦。”
那些男人被迷得七葷八素,連連點頭,一人跪着爬向她:“咱們,下回再喝,再喝。”
“好,下回再喝,先走吧。”酒娘一指抵着那人額頭推開,聽到答覆,露出一臉傻笑,踉踉蹌蹌走了出去。
酒娘揚起手帕和他們道別:“慢點走,別磕着碰着。”
“夠了!”衾頤一聲怒斥,抽掉她手中的手帕,拖着她的手將她拽了起來,“你想幹什麼?弄了兩個妓女到本宮府上還不夠么,這般喜歡男人,就滾去怡紅院!”
她被拽的一個趔趄,站定后嬌媚一笑,手指從衾頤臉上劃過:“怎麼,公主妒忌,可這是我的本事,天生就得男人喜歡,不像公主你,一個男人的心都捆不住。”
衾頤抬手就是一耳光,打的手掌都微微發紅。
紅豆抬袖擋住嘴,被嚇了一跳。
酒娘斜眼看着衾頤笑,臉上五個手指清清楚楚,挑眉問:“公主這樣討厭我,怎麼不幹脆殺了呢?”
她湊到她耳邊,輕笑又說:“是不是怕沒有朱玉丹,駙馬下不了地啊?”
誰都知道,衾頤公主的駙馬幾月前突然一病不起,名聲在外的大夫都一一請來看過,又寫了告示,找了大批江湖術士,奈何無一人有辦法,都說駙馬命將休已。一天駙馬做了個夢,夢見有一種叫朱玉丹的葯可以救他,醒來后就看見枕邊打開一個盒子,盒子下面壓着一張紙條,寫有朱玉丹三字。
駙馬絲毫沒有懷疑,抓起葯就吞了,吞下后,竟是立即見效,身上沒有一點痛苦,更是神清氣爽,便命人去找這種葯的藥方,找遍了全京城,那些名人大夫連聽都沒聽過。可駙馬這病也只好了三天,三天後又卧床不起。大夫再來看,卻發現癥狀和之前一模一樣,怕是只有那叫朱玉丹的神葯可以一救。
公主府盼這葯盼了許久,它忽自己出現了,還是在駙馬的枕邊,放着一隻小盒壓着一張紙條,之後又怎麼也打聽不到,之後每個半月,那葯都會自己出現,但一直都找不到葯的來歷和送葯人。
“你…!”衾頤驚愕一抖,急喘着氣,指甲都被折斷,“原來是你,你,你這個賤人!”說著一掌又要朝酒娘扇去,卻沒能落下。
是相思抓住了她的手。
“你幹什麼,賤婢!”衾頤怒吼。
“不幹什麼,只是想勸姐姐積點福,咱們的夫君也可以早日康復。”相思鬆手,回到原來的位置。
衾頤臉都要綠了,卻也沒找相思的麻煩,看着酒娘似要談條件一樣,問:“你想做什麼?”
“嘖嘖,公主對駙馬可真是好,”她咋舌鼓掌,似誇似諷,“我想要做什麼,很簡單,顯然我是在報仇,報父母之仇,報未婚夫之仇,報自己之仇,公主怎麼這麼笨,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她繞到她身後,“當初你帶我回來,還不是想要我做你陪襯,彰顯公主駙馬厚德高尚,一個覬覦駙馬,藐視天規,不知教數的孤女,駙馬可憐她願意留她一命,只殺了她父母,當真是大恩大德。公主放心駙馬帶我回來,當初也是為了讓人覺的你寬宏大量吧,可你還比不上我,要不是我,他天天只能對着一張臉,是會膩的。”
“本宮真想要了你的命!”她咬牙切齒道。
酒娘在她耳邊笑:“你要不了了,你捨得我和駙馬共赴黃泉嗎?”
衾頤掐住她的脖子,額上青筋暴起,恨不的將她挫骨揚灰,卻鬆開了手。
她捂着胸口咳了兩聲,滿意的看着她,“很好,這個月的朱玉丹,會準時送到你手上,這稀罕東西其實也不稀奇,可惜,只有我會做。”
衾頤冷哼,“本宮從來視人命如螻蟻,你能活着全是因為駙馬,你最好老老實實供葯。”
“公主真是心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放心,駙馬的恩情就是要我三天送一次葯,我也願意。”
衾頤面無表情,雙手提着裙邊從屋裏走了,幾個侍女才匆匆跟上,紅豆見正主都走了,訕訕然也出去了,相思卻沒走,和酒娘對視不動,伸出了手。
“我和紅豆的葯呢?”
“喏,給你,”她放下一個瓷瓶,“多謝你替我擋了一巴掌,這裏是全部的葯,按我給的方法吃,一個月後毒就可以解了。”
“倒不是在幫你,我們青樓女子雖然只愛錢財,卻不是全沒情義,她害死我的孩子,這個仇總是不能忘的,我願意祝你一臂之力。”
“不用,你們早些走吧,在這是非之地待着,不如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倒沒想過酒娘會拒絕,相思站了一會兒,收好藥瓶,也不說什麼了,很快走的不見蹤影。
酒娘撿起地上被扯落的紗簾,看着懸木嘆氣,這可是要她自己來修啊。她暫時不管那紗簾,走到榻前,對着空蕩蕩的屋子說:“你呢?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