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暗與光
?喬禮傑無聲無息的醒了,被熱的渾身發軟。那一顆眼淚的苦澀似乎充滿了整個口腔。他的手還放在二哥腰上,喬禮傑睡的很香。呼吸相聞間,喬禮傑一面滿心彷徨的控制心跳,一面惡狠狠的咬住了喬智才的嘴唇。
他捏住喬智才耳朵看了看。還好,二哥耳後那顆痣仍舊好端端的,一點消失的跡象都沒有。
喬禮傑聽着自己鼓點似的心跳,恨不能把無辜睡覺的喬智才咬醒。但他最終只是抵着二哥額頭蹭了下臉。他靜悄悄溜下床在浴室清理了自己。
喬禮傑不敢再睡坐在寫字枱前寫了幾頁算式總算挨到天光。
喬太太心疼小兒子,一大早整治了豐富的早餐。
喬禮傑吃到生煎包和粉絲湯。果然心情平和了許多,不過旁邊一個剛睡醒的二哥一舉一動都似乎放大了無數倍。像房間裏的大象一般令人無法忽略。喬智才在旁邊不停打哈欠。
他見喬智才伸手擦淚。腦子裏忽然就蹦出個淚眼婆娑的二哥。喬禮傑嚇得不輕。只能目不斜視的低頭吃飯。因為喬禮傑一向話少,故而並沒有人發現他滿腹的春心。
喬禮傑食不知味,喬太太問他什麼更是一概聽不清楚。
喬太太見小兒子答的顛三倒四,二兒子又萎靡不振。敲着碗說道:“老二你是怎麼回事。怎麼像個大煙鬼似的永遠睡不醒。你今天不是還要去洋行上班嗎?還不趕快吃飯?你看看老三。再看看你自己……你是要氣死我!”
喬智才無端受了這一番責罵,因為挨罵慣了倒是沒什麼感覺。
反而是喬禮傑深深皺眉,打量了家人的臉色。
喬家老大和喬智才最要好,連忙打圓場:“媽,您吃點蒸蛋。禮傑剛回來,咱們一家人難得吃飯。您生什麼氣啊!”
喬禮傑見旁人都不說話,感覺二哥受到了委屈。說道:“我和二哥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每個人對社會都有自己的貢獻。媽,你不要老拿二哥和我做比較。”
喬禮傑這番話嚴肅認真,喬太太聽了不快。“你二哥又跟你抱怨了對不對,好像我們家裏總是在欺負他似的。”
喬禮傑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強壓下心中的不快。“媽,我想讓二哥和我一起去美國。波士頓是個有很多機會的地方。二哥去了美國比這裏發展更好。”
喬太太吃了一驚,說道,“那怎麼行呢!你二哥就會搗亂,一定會打擾你學習。況且,他在美國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幹什麼?”
喬禮傑打了一夜的腹稿此時就很平靜地說道:“我會照顧二哥的,媽你放心吧。”
喬太太皺了眉頭,“一定是你二哥纏着你要去美國的對不對,這個老二,一天到晚都不讓人省心。”
曹家老太爺倒是很支持的。“反正老二幹什麼都不成器,不如去美國闖蕩一下,何況那邊還有老三呢。”
喬太太確實知道兒子有幾斤幾兩,作為一個實用主義者她是堅決不同意讓老二去打擾老三的生活。
全家人一早就此開了一場大會。而作為討論的中心的喬智才,一語不發端坐在沙發上喝着茶。他一邊迷迷糊糊聽着喬禮傑關於美國多好的長篇大論。一邊吸溜吸溜喝着滾燙的茶水。聽了半天,他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裏了。
喬智才莫名其妙,“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討論的必要,我以前是說過想去可是後來禮傑不是告訴我三藩市勞工不好乾么!我就沒說過要去美國了。開礦開鐵路死的人太多了。我可不去。”
喬智才看了眼戈然而止的喬禮傑。
“我在上海過的好好的,幹嘛要跑那麼遠混飯吃?”
“對啊”喬太太贊成道:“老三啊,你二哥什麼都不會,實在是怕去那邊給你找麻煩。”
喬禮傑審視了喬智才半晌,終於在眾人一致的反對下黑了臉不吭聲。
曹家老大倒是十分同意這件事的。然而他向來膽怯懦弱,說話根本沒有分量。他向父親打個眼色。喬老太爺也不言語。既然喬智才本人不樂意,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早餐之後,喬禮傑回到房間收拾行李。喬智才知道他一番拒絕肯定又得罪了這個寶貝弟弟。便跟着他上樓,想要撩他說幾句話。
喬治才晃里晃蕩的問道,“老三啊,昨天半夜你是不是叫醒我了?
喬禮傑此時正十分憤慨,完全懶得搭理他。
喬治才抱着手臂,攬鏡自照對髮型很是滿意。感覺自己風流倜儻的一塌糊塗。“老三,我問你話呢。”
老三看他這個騷包的浪蕩子模樣,就更來氣了。“二哥,你不是一心想離開家嗎?我這是在幫你。”
喬治才心虛的一笑,他這人的心思一日三邊變。上海有他的朋友,他的一點小生意,還有父母親人。他根本就不想去那麼遠的地方,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裏去。
兩兄弟相對無言對視三秒。喬禮傑說道:“我後天就要回波士頓了。”
喬智才疑惑道:“怎麼這麼快?你一年沒回家,還不多住幾天?”
“錯過這班船要等一個月才有去波士頓的船票。”喬禮傑低着頭收拾行李,看不清面色。“你別告訴媽。讓她再高興一天!”
喬智才只當他還在鬧脾氣。“那,今天二哥帶你出去逛逛。”
喬禮傑撇他一眼,發現喬智才已經完全把剛才的不快拋之腦後。笑嘻嘻一臉期待的望着自己。二哥這一肚子沒心沒肺倒是同小時候一樣。
喬禮傑點了下頭算是允許了。
“二哥你昨天在我的房間裏做什麼?”
喬智才本以為老三忘了這事。豪無來由的一陣心虛。“就是找幾本科學雜誌看。你送我那本英文雜誌裏面圖片真漂亮。我都快翻爛了。”
“那本雜誌里有我寫的一篇論文你看到了嗎?”
“看是看了,就是看不懂。”喬智才訕訕的。他讀書一向不用功,二十六個字母分開都不認識更別說坐一塊了。不過,他為弟弟感到自豪卻是真實的。“禮傑,你真厲害。沒留學多久就能向科學雜誌投稿。還刊登在第一篇。”
看二哥笑的見牙不見眼,喬禮傑就突然就不生氣了。
喬智才最會看人臉色,一把拉住喬禮傑手臂晃了晃。“走咯!帶你壓馬路。”
兩人糾纏着下了樓,恰好幫傭抱着一隻狗進來。
喬智才抓着狗玩,又拿狗爪子去撩逗喬禮傑。“小可愛,來叫叔叔!”
喬禮傑躲了一下,感覺二哥真是討厭。自己的一腔思念完全是明月照溝渠,白瞎了。而二哥卻一心想着什麼茉莉玫瑰。
正當他沉着臉想要發怒,幫傭上來抱走了狗。喬智才叫着:“照顧好我的小茉莉啊!別再吃壞了。鄭太太想看狗。讓她自己來!幹嘛抱走我的小茉莉。”
喬禮傑在一旁聽了陰森森瞭一眼喬智才。當先一步走掉了。喬智才摸不着頭腦,“老三你怎麼陰陽怪氣的!等等我啊!”
在喬治才看來,上海的消遣總是多種多樣的。想喧鬧有喧鬧,想清靜有清靜。但禮傑即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也對夜上海打茶圍不感興趣。何況喬太太如果知道喬智才領着弟弟逛四條衚衕或秋香公館少不得要剝了他的皮。
城隍廟裏人太多,豫園茶館裏面又都是下棋的老先生。新建的公園冷清清的,沒什麼顏色。總不能帶着禮傑去逛百貨公司,兩個大男人逛似乎也不大對頭。
喬智才左思右想,帶着弟弟去黑市。
喬禮傑一路看人熟悉的同二哥打招呼,喬智才更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自在逍遙。
喬智才見他果然對這裏很感興趣。便帶他看了一些國外運來的稀罕玩意兒。稀奇古怪的橡膠工藝品,黑乎乎的熱帶木雕,南洋蠟染布,東陽武士刀。還非要給喬禮傑買一把左◇輪手◇槍造型的打火機。
喬禮傑就喜歡他這喜氣洋洋的勁兒。彷彿一隻容易滿足的井底之蛙。非要鼓足了氣,呱呱的自吹自擂一番才能讓人們都跑來欣賞他。
而且這種性格,也多半是因為喬禮傑造成的。
喬禮傑從小到大活的太出色,光芒萬丈。將身邊兩個哥哥比的破瓷爛瓦一般。搞的兩個哥哥痛苦萬分。尤其是雙胞胎喬智才,活生生一個慘烈對比。
慘了二十多年,時至今日喬智才習以為常,還經常要在弟弟面前顯擺顯擺找找平衡。
喬禮傑是不知道愧疚為何物的,所以大部分時間只是在一邊看他笑話。
現在看來,他確實從自己心底找到一絲內疚。感覺自己不但娘胎里是發育太快營養搶多,而且獲得父母全部關注難免冷落了二哥。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三天就過去。喬太太一聽禮傑要走就急的掉淚。然而作為一名有文化修養的女性又不能阻止兒子的求學之路。喬太太左右為難,只好拿着絹子擦淚。
喬智才心疼母親,絮絮叨叨的安撫良久才讓喬太太破涕為笑。
喬禮傑這次也沒讓人送,自己拎着簡單行李就離開了。他走之後,喬太太整天無精打采病了似的。連帶喬智才都不敢說笑的蔫了幾天。
喬禮傑帶着一耳朵母親的嘮叨和一箱子沉重的禮品上了船。同行的一位洋行經理嫌船艙氣悶,格外出一點錢請朋友去喝咖啡。
喬禮傑孤獨的盤踞了陽光下一張咖啡桌,洋行經理在一邊夸夸其談的講生意經。同艙的留學生聽的津津有味。喬禮傑神遊物外,感覺聒噪的像碰見另外一個喬智才。
洋行經理見喬禮傑孤高沉默,也懶得去碰壁。倒是那個留學生向喬禮傑請教了許多問題。
“學生宿舍是方便一點。”喬禮傑索然無味的答道。“不過管理嚴格,要求也多。倘若經濟寬裕,在博羅蒙大道租房子也是不錯的選擇。”
留學生連連點頭,非常仰慕的看着喬禮傑。而喬禮傑聊天聊的生無可戀,滿腦子都是他的二哥。
他不願自己的心思暴露在別人面前,那些見不得光的慾望和感情只是一時糊塗。喬禮傑尤其是不敢讓二哥察覺如果二哥知道了又會以什麼樣的目光去看他。
“喬先生!喬先生你沒事吧?”
喬禮傑想像着喬智才目光冰冷一臉厭惡。好似胸口中了一箭。心疼的捂着胸口,似乎喘不過氣來。留學生想要扶住他,卻被他揮手推開。
“喬先生。你是不是暈船?”
但是喬禮傑已經狼狽走開。並未聽到來自身後的關懷。
………以後還是少回家吧!
愛國青年喬禮傑是一座死火山,貌似沉寂然而內心卻涌動着熾熱的岩漿,一旦打開心門必將洶湧奔流講一切燒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