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向死而生
石洞之中，每個人都是各懷心事，沉浸在自己的事情當中。沒有人會想到石門之外的遠方，那個被眾人遺棄的同伴。
一個小兵，還是一個結巴，那種危機情況之下，他曾為保護公主而獻出一切的勇氣，他曾為自己身上流淌的一半皇族血統無比驕傲，但理想終究不是現實……
只見他躺在一片裸露的岩石之上，周圍都是橫七豎八各種缺胳膊少腿的屍體，有的心臟被洞穿，能透過其中看到體內發黑的血肉；有的腦袋塌扁，腦漿迸裂，白色和周圍的黑血糊在一起；還有的腸子流了一地，未死透的身體還在微弱地抽搐着。
只是姜龍狸無法察覺周遭的一切。
兩個士兵不知從何而來，衣着乾淨得彷彿從未經歷戰事，只是這兩人一手捂着嘴鼻，另一隻手持着長槍，小心翼翼地挑開一具又一具屍體。當發現了那具流着腸子的屍體還在微微動彈的時候，他們短暫的驚嚇過後，毅然決然地用手中的長槍刺入那僵死人的腦袋，然後是心臟，直到屍體不再動彈為止……
周圍的動靜絲毫不能驚動地上的姜龍狸，此刻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之中……
周圍烏煙瘴氣的氣息瀰漫在整片天地之中，在他的心中，如果地獄聞起來是這樣的話，至少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但是，耳邊不時傳來的嗡嗡作響的蠅蟲之聲似乎又在提示着什麼。
如果真的就這樣死去的話，那麼為什麼自己什麼也看不見，卻能聞到那股詭異的氣味？
如果自己已經死去的話，應該是沒有知覺的，可是為什麼還有着惱人的溫熱和陽光暴晒在皮膚上的那種灼熱的感覺？
但自己終究是沒法睜開眼睛，只能隨着意識再次遠離……遠離……
他彷彿覺得他的身軀越來越輕，越來越輕，他看到自己飛了起來，飛躍到雲層之下，彷彿觸手可及身邊的雲團，與鷹鶴比肩……
他一直飛着，直至飛躍南境的山脈，那山脈連綿起伏，雄偉壯闊，山中的所有數目都變成了點點如螞蟻一般。
他還路過了河流和湖泊眾多的江南，那帶着獨特水鄉的秀氣與靈動。繼續飛下去，他看見了江水湍急交織的中原，一望無際連綿起伏的綠色像一條沒有邊的綠綢帶一般。
最後，是高山綿延，大地肅清在茫茫一片的白雪之中，他茫然不知所措地四顧着飄散的白雪，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隨後，他掉了下去，與白雪進行了親密的接觸。站起身來的那一刻，只見飛雪將群山隱沒其後，嶙峋的山岩背後他能感到潛藏着的陰謀。
他無助地弓着身子看着突兀在雪中的山岩，伺機俯下身，用手不斷在雪地里扒着，尋找任何可能被用作武器的東西，比如樹枝、石塊！
然而，除了白雪，他什麼也找尋不到！甚至連一粒細碎的沙子都無處安放，有的只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他的全身開始顫抖，一種異樣的恐懼感遍佈他的全身……
在那嶙峋的山石之後的陰影里，他感覺到有個東西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能感覺到那雙厲眼蘊涵的憤怒，一種冰冷的寒意在他的心頭縈繞着，但是，他又感覺到有一股來自火焰的熱浪正在朝自己逼近，彷彿隨時要把自己吞噬，然後就此湮滅。
那種心中的寒意與外界的熾熱不斷煎熬着他，那一刻，他瞬間明白了，是什麼一直在追尋着自己，至死不渝。
他有些想要就此後退，恨不得立刻飛離這個是非之地。但是他無論怎麼努力，怎麼焦急，他笨重的身軀竟再難輕盈起來，難道他又要再次在巨龍的手下喪命嗎？
思緒來不及得到更大的施展，那震天動地的嘶吼聲彷彿要將大地撕裂。
伴隨着聲音傳來的地方，他看見了一雙巨大的翅膀將天空遮蔽，在自己的頭頂之下投下一片陰影，使得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在它巨大的翅膀之下隱蔽起來。
不，這並非是自己親眼目睹過的蛟龍。面前的巨龍四肢粗壯，長着黑蝙蝠一樣龐大而又有力的翅膀，彷彿只要輕輕煽動，帶起的漩渦就能把自己吹飛到九霄雲外。
而他的身軀隱匿在帶刺的龍鱗之下，猙獰而又醜陋……
“邪龍！”
他想起了西域商船上的邪龍雕塑，那是迥異於中原蛟龍的另一種龐然大物，他也在母親的客人那裏聽說過西域邪龍的故事……
他無助地說出，雙眼緊緊盯着那巨龍投下的陰影，那心情比雪花歸葬於大地顯得更加絕望。
似乎是在回應他的怒吼，他口中的邪龍突然騰躍起身子，張開血盆大口，一股黃色的氣團開始在巨龍的口中逐漸凝聚，最後變大，變近。
隨着震天動地的怒吼聲的響起，那個黃色的光團從巨龍的口中脫離出來，隨後瞬間在空中變成了一團熾熱的火焰，伴隨着滾滾的熱浪，朝自己的面前噴涌過來。
在那種高壓的威逼之下，姜龍狸感覺自己的身體的水分正在逐漸流失，一種別樣的饑渴開始傳遍他的四肢百骸。
“水，水水……”
在最後的意識朦朧間，龍狸輕吟着自己的對水的渴望。
當這種感知越來越強烈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呼吸並沒有遠離，而脖頸之下的麻木感則將他輕盈的靈魂，重新地拉回沉重的身體裏。
“水……水……水”他的身體傳來的意識使他只能從口中不斷發出饑渴的吶喊。
如果自己還沒死的話，那麼才能感覺到這種切身的饑渴吧！
待到臉上的麻木之感退卻，他眼皮輕翻，試圖睜開自己的眼睛。
終於，一道光線刺眼地進入他的視界，他一時間難以全部張開自己的眼睛，一邊微眯着雙眼，一邊用手擋在自己的額頭之處，試圖阻擋來自天空的強烈光線。
透過那僅僅是一條通向藍天的細微的縫，他不止看到了陽光，伴隨着耳邊蒼蠅的聲音亦在越來越明顯，他偶然間還看見了圍繞在自己身邊不斷徘徊的蒼蠅。
他終於能夠確定，自己的確還沒有死去，依然還存活於這個讓自己既喜歡又厭惡的大千世界之中。
“喂，快去喊黃將軍，這裏還有個能動的！”
一個帶着頭盔的腦袋將天空佔據，龍狸看見他在自己眼前放大的驚恐表情，彷彿是發現了不該容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比如自己。
嚇壞的小兵在看了兩眼之後，頓時往後一蹦，和姜龍狸保持一段距離，將紅纓長矛高高地舉過頭頂，顫抖的雙手緊握着，如同那是救命稻草一般。
“快殺了他！你忘了嗎？在這鬼地方，死人也會咬人！”
另一個士兵間小兵傻傻地站在原地，在稍遠的地方衝著他高聲叫喊着，但語氣中，表現出來的卻是對自己的恐懼比眼前的小兵還要劇烈。
“水……水……水！”
龍狸只能用喉頭勉強發出乾枯的聲音，他別無所求，只希望不要那麼痛苦。
“他他他……好像和那些屍者不……不一樣，他好像……”舉着長槍的小兵已經被嚇壞，說話也開始有些結結巴巴，但是他依然硬着頭皮大膽地說著自己的猜測：
“他好像能說話！”
恐懼以至極致時，士兵的身體也跟着這長槍的顫抖起來。
伴隨着他身體的顫抖，那懸挂在腰間的水袋也隨之搖晃着，並且不滿的水袋因搖晃而發出了水聲。
這水聲，或許在別人聽來不甚明晰，但是在姜龍狸的耳朵里卻變得異常敏感起來。
那水聲如同有着魔力一般，不斷誘惑着姜龍狸的詰取，身上的麻木在那一刻突然以極快的速度在退卻，那原本僵硬的手臂恍然有了知覺。
姜龍狸本能地用沾滿黑血的右手夠向了小兵腰間的水袋，那黑血就令人看一眼便會覺得毛骨悚然。
然而麻木的雙腿卻一時間沒有得到緩解，伴隨着身體的前傾，但是卻遲了一步的雙腿，使得他瞬間因為中心不穩而往前撲去，那卧倒的姿態讓動作顯得異常僵直，一時間將小兵嚇得魂不附體。
他綳直的神經將恐懼無限地放大，手中被他視為救命稻草的長槍便是唯一可能刺破恐懼的武器。
再沒有了猶豫和思考，嚇得不敢面對現實的小兵，雙眼緊閉，偏過腦袋，以迎接死亡的表情，盲目地將長槍向下刺穿！
“噗嗤”一聲，伴隨着那長槍刺入血肉的聲音，瞬間，鮮血從大腿根部的外側流出。
雙腿的麻木之感在那一瞬間突然悉數得以緩解，那來自肉體的刺痛瞬間以極快的速度湧向腦袋，那種帶來的刺痛的感覺比陽光更為猛烈。
龍狸被這突如其來刺入腿部的長槍痛得猛然坐起身！五官都有些扭曲在一起。
大叫了一聲：“嗷~痛！”
兩個小兵被嚇得丟盔棄甲，拚命地往後逃離，一步一踉蹌，一不小心撞在一起，他們更是被嚇得魂不附體，尖叫一聲一左一右跑去。
但是因為右邊的往左邊跑，左邊的往右邊去，兩個再次撞在了一起，一同往後跌去，一時間眼冒金星，久久地傻坐在地上。
伴隨着“噠噠”馬蹄聲的響起，一個在馬背上更加高大的人遮住了他的視線，隨後，眾多兵士瞬間將姜龍狸團團圍起，四周沒有絲毫可以退卻的空間。
他們齊齊將尖銳的利器對準了倒在地上的他，直到馬上的人影一閃，天空又變得寬闊起來，閉着眼睛的他才感到氣氛稍稍緩和一點。
“膽小鬼，幸虧你扎偏了！”
將官粗糙的手觸碰着龍狸噴涌鮮血的傷口說道。
“這個人好像還活着，儘快醫治，我要知道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