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話說得大義凜然,卻惹來了金映煙的噗哧一笑。
即使此刻的她表情瞧起來恣意,彷佛對於徐大一的威脅丁點都不放在心上,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裏是多麽的提心弔膽,深怕自己真的被徐大一捉回去金家。
滿心的慌亂中,金映煙唯有一個念頭,便是不能讓徐大一得逞。
「徐管事倒是有自信得很,就算你用藥迷倒了我院裏的人,可你真的以為堂堂靳尚書的府邸能任由你來去?」
「這不是讓我進來了嗎?三姑娘離家多年或許並不清楚,如今的金家早已不同往時,再也不只是一個尋常的商賈之家,莫說這尚書府,便是皇宮或許也不是不能來去。」
「幾年不見,徐管事倒是真的益發自信了啊!」
「三姑娘也說幾年不見了,老奴自然也多學了些本事,人總是要長進的,金家早已不只是昔日單純的富戶了。」
「就算金家真如你所說的,那又與我何干呢?我爹當初就說過,嫁出金家後我們的父女情分從此兩清。」
也還好她娘去得早,更沒有留下一母同胞的弟妹,否則不用徐大一三番兩次的催請,只要父親一拿出她的弟妹要脅,就足以讓她乖乖回家。
可也正因為沒有,所以她很堅定,雖說自己的流水居位處靳家的僻靜處,但若是動靜真鬧大了,也是能驚動前堂正院的。
「三姑娘與其白費心思的想要求救,還不如乖乖跟着我離開,這罰酒的滋味,三姑娘身嬌肉貴的只怕消受不起。」
徐大一的話愈說愈是露骨,讓金映煙察覺了他的勢在必得。
「這話該我還給徐管事,你當真以為我這幾年在靳家,只是一個尋常的後宅婦人?若是沒幾分能耐,你以為我還能抬頭挺胸的站在這兒與你說話?」
「難不成你是要告訴我,你的丫鬟被我放倒只不過是一場戲,你玩得一手請君入甕的好把戲?」徐大一嗤聲冷笑着說。
他倒是沒想到三姑娘到了這個地步,還能力持鎮定的與他周旋,甚至還想來一手空城計,這還是三年前那個嬌嬌弱弱、毫無價值的小姑娘嗎?
「是不是,徐管事大可試試……」
話聲未落,金映煙身上的大氅已經在空中翻飛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那大氅短暫的遮住了徐大一的視線,也為金映煙爭取到一些時間。
方才她盤算過了,門口一定有徐大一的人守着,以徐大一這種卑劣的心性,萬不可能一人孤身涉險。
既是如此,她的生路只有身後的窗了。
所以拋出大氅後,轉身,她沒有多做猶豫地就往窗戶奔去,她相信只要她夠靈巧,必能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可就在她的手將將碰到窗欞時,身後一陣勁風掠至,她心下一涼,知道自己只怕要功虧一簣了。
沒想到徐大一年紀不小,身手卻還是挺敏捷的,只差那麽一點點,她或許就可以逃過一劫……
但心中從沒想過放棄的她,加快了腳步。
有人告訴過她,無論如何都得撐到最後一刻,因為誰也不知道最後會發生什麽事。
金映煙傻愣愣地瞧着原本還好好架在窗台上的窗扇,在她眼前猛然成為四分五裂、支離破碎的殘骸。
這突如其來的破窗聲讓屋裏一逃一追的兩人同時愣住。
金映煙的視線只在那破碎的窗欞上停留了一瞬間,接着她便瞧見那昂然站在她眼前的身影。
幾乎是想都沒想的,她驀地再次轉身,便是正對那個想要抓她的徐大一,她也還是義無反顧的往前奔去。
可她終究是個女人,天生體能不敵男子,又不曾練過武功防身,這才跑了兩步,就被身後男人阻止了。
顯然也沒有料到金映煙瞧見他會轉身就跑,甚至不顧一切的朝着徐大一奔去,慕寒月臉色鐵青地將金映煙扯到自己的身後,也沒放手,只是眯起狹長的黑眸,望着徐大一的眼神帶着冷意。
「果然是你!」
老爺猜的果真沒錯,這幾年一直躲在暗處、處處挖金家牆角的人,就是當初被老爺逼着只身前往太行山解決商道受阻問題的慕寒月。
「慕公子,別來無恙啊!」
似是沒有瞧見慕寒月眸中散發的森冷殺氣,徐大一臉上的笑容帶着熱切,拱手朝着慕寒月招呼。
「是過得挺好的,只不過覺得自己有些孤陋寡聞了。」慕寒月微微地勾起唇角,淡淡的說道。
怎麽扯到孤陋寡聞去了?
徐大一皺了皺眉頭,向來心思靈巧、反應極快的他竟跟不上慕寒月的思緒,但多年來的謹慎讓他沒有隨意開口,只是用不解的眼神望着慕寒月。
不過能逼得這慕寒月現身,倒是意外之喜啊!
若是他能將慕寒月擒住,帶回江南,老爺就算再小氣,也得給他除去奴籍,讓他的子子孫孫不再為人奴僕吧!
瞧着徐大一眼中浮現的困惑,即使身後的金映煙正不斷地奮力掙扎,慕寒月依然很好心地為徐大一解惑。
「自然是因為金家一介商賈,竟然夜半悄悄派管事拜訪出嫁多年的姑奶奶,甚至帶人擅闖尚書府的後院,所以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了。」
慕寒月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得很,可這話聽起來就是不順耳,充滿諷刺,只差沒有直接點出金家的目中無人。
「你叛離金家多年,自是不知如今老爺已非吳下阿蒙了,不過你來得正好,我就順便帶你回去,讓你向老爺謝罪。」
「謝罪?」輕飄飄的語氣帶着微微的輕蔑,慕寒月咀嚼着這兩個字,一雙幽深的眸子望向徐大一。
僅僅只是輕輕一瞥,那眸光中的殺意竟讓見慣了風浪的徐大一背脊發涼,渾身忍不住輕顫了起來。
怎麽可能?
不過是個窮小子罷了,當時若非老爺好心的賞他一口飯吃,他早就投胎去了。
一個無依無靠的窮小子,怎麽可能在短短的三年內就培養出這渾身不怒自威的逼人氣勢?
心一顫一顫的,徐大一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屋子裏都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為什麽帶領着他潛進靳家,守在門前的三皇子死士都沒有進來查看?
難道說外頭的那些死士都已經被料理乾凈了?
這樣的猜測讓徐大一心驚膽顫,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計劃,所以他甚至連蒙面都沒有,態度囂張且高傲,那知現在會出了差錯!
不……不可能的!
不過是個差點餓死、無依無靠的傻小子,怎麽可能僅憑三年的時間就得到了這樣的勢力,他一定是在虛張聲勢!
「對,你就該回去向老爺謝罪,當初完成任務後你滯留不歸,若非老爺心善,早就報官通緝你這個逃奴!」
儘管心裏發虛,但徐大一聲勢不減,依舊趾高氣揚,但若認真去瞧,便會發現他正不着痕迹、一寸一寸地悄然地往後頭的門口挪。
他的舉動自然沒有逃過慕寒月的銳眸,有稜有角的薄唇微微往上彎起,空着的那隻手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了一支短匕。
「若是我記得沒錯,當年我們母子投靠金家時並沒有簽下賣身契,所以我怎麽會是逃奴呢?更何況金曉企與我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當年若非是他,我們慕家又怎會敗亡?」
聽到這話,原本正死命掙扎的金映煙驀地頓住了動作,急紅了的眸子微微上抬,雖然只看到他的側臉,但仍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正散發出一股森冷的寒意。
原來金家與他有殺父之仇?
所以當初他接近她、對她好,皆是別有目的?
不用回頭看,慕寒月從她那驀然停止的掙扎就能探知她心裏頭的想法,但他沒有理會,只是逕自看着已經挪到門邊的徐大一,嘴角泛出一抹淡笑。
那笑讓他原本冰冷的臉頓時鮮活了起來,可瞧在徐大一的眼中,那笑就彷佛是自己的喪鐘已被敲響一般。
再也顧不得什麽尊嚴與傲氣,徐大一腳跟一旋就要往外奪門而去,可惜的是他的動作太慢,在他將將跨過門檻之時,一把閃着銳芒的利刃已經埋進了他的後背,讓他連痛呼的機會都沒有,就往前撲跌在地。
他忍着劇痛用儘力氣睜開眼,正好瞧見流水居的院子裏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個領他進來的死士。
果然……正如老爺所想,慕寒月是他們如今陷入絕境的真兇,就不知才三年,他是如何達到這境地的?
只可惜他已經沒有機會親自將這個消息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