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逃難東門鎮

從吳家村逃出來的村民，連我在內一共有八個人。其中有兩個人身受重傷，朝不保夕了。其餘的多少都受點輕傷。而唯一沒有受傷的，就只有我了。在所有逃出來的村民里，我沒有發現妞妞以及其他的孩子們，想必他們都遭了毒手了。想到妞妞也慘死在敵人的鐵蹄下，我不禁很難過。

我們為了躲避敵兵的追擊，一路往西跑，跑進了山上的樹林裏，躲了起來。大約躲了有七八天的時間，看敵兵也沒有再出現過，於是就由幾個受輕傷的出去探路，隨後我們再一起跟出去。

我們一路往西逃，西邊一百里之外，有個城鎮，叫東門鎮。平時村子裏的糧食作物，都是運到這個城鎮裏去賣的。由於我們害怕被敵兵追擊，因此我們幾個人全都是從山上繞路去東門鎮的。

逃難的日子並不好過。我們一路西逃，一邊擔心敵兵的追擊，一邊要照顧傷員，還要穿山越嶺，所以走的特別慢。我們走了好幾天，連一半的路都沒走完。而重傷員因為經不起長時間的顛簸，以及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其中一個已經挺不過去，死了。而剩下的那個，也是出氣多，進氣少，看情形也挺不了多久了。

但是，目前這種狀況，除了讓傷員自己硬挺之外，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所有人只能看着傷員不停的喘着粗氣，束手無策。

入夜了，大家趕了一天的路，全都疲憊不堪。大家找了塊平地，就這樣歇了下來。負責看守傷員的人，也因為勞累過度，昏昏的睡了過去。我原本也要睡著了，但是聽到那個重傷員不停的呻吟，所以睜開眼睛，走過去看看。

重傷的是個中年男子。他的一條手臂被齊肩砍斷，儘管已經包紮過，但殷紅的血水仍然從厚厚的紗布里滲了出來。除了被齊肩砍斷了手臂外，他身上還有多處的刀傷、箭傷。他居然能夠堅持那麼長的時間，倒也算是個奇迹了。

他臉色慘白，睜着雙眼，不住的呻吟。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的抖動，似乎在說什麼。

“大叔，你要什麼？是不是要喝水？”

他沒有任何反應，依然抖動着雙唇。我把耳朵湊了上去，仔細聽他說什麼。

已經氣若遊絲的他，用微弱的氣息，不停的喊着妞妞的名字。我打量了一下這個中年男人，神情之間，居然跟妞妞有幾分相似。難道是妞妞的爹？

“妞妞……妞妞……她活着，我看到她被老仙人救走了。”我編了個謊言安慰他。

他看着我，原本空洞的眼神，一下子變的很溫柔。他的嘴唇又顫抖了幾下，我連忙湊上去聽他說了什麼。

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就再也沒有進過氣。我看到他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光彩，頭也耷拉到了一邊。他已經斷氣了。

我獃獃的看着妞妞的爹，獃獃的看着這具已經失去生命的軀體，心裏的悲傷一下子涌了上來。

一夜間，父親、母親、鄰居、妞妞，全死了。我來到這個世界后，這些與我最親近的人，全死了。可憐妞妞才只有六七歲，就這樣失去了幼小的生命。

我木然的叫醒其他人，大家都嘆息的，將這個中年男人草草的掩埋了。而掩埋了自己的同伴后，所有人都沒有了睡意。大家都各自靠在樹下，想着自己的心事。

約莫又走了十來天，我們終於走到了東門鎮。看到高大的城牆后，所有人的表情都顯示出了振奮。大家都加快了腳步，朝着城門快速的跑去。

一到城門口，連日來的擔驚受怕，以及體力上的勞累，讓我們幾個人都已經成了強弩之末。看到了城門口守衛的士兵，吳屠只說了一聲“我們村子被敵軍襲擊”，就都昏倒了——包括我。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這段時間裏發生過什麼事情。反正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覺我自己躺在一間房間裏。房間跟我家的內堂差不多大，但是房屋結構和屋子裏的擺設，跟我家卻是天壤之別。

屋子的牆面都經過了粉刷。雖然看上去粉刷的很簡單，也很粗糙，但至少比我家那種磚頭直接暴露在外面的牆要高檔了許多。屋頂不高，平頂，沒有房梁。讓我感覺意外的是，房間居然有窗戶。雖然是很簡單的窗戶，但比起以前我那個沒有窗戶的內堂來，顯得更明亮。

房間裏的擺設很簡單，就一張桌子和四把椅子。衣櫥就在床頭，而床則是張木頭床。我看了看桌子椅子和衣櫥，相比我家那簡單又粗糙的傢具，這裏的傢具簡直可以說是精美了。至少，傢具上那深顏色的漆，就是我家的傢具絕對不可能有的。

房間不大，傢具也很簡單，但卻很乾凈。這裏像是有人住過的樣子，有一種很濃郁的生活氣息。而且，房間應該經常有打掃，不然不會那麼乾淨。

我正打量着房間，這個時候，門被推開了。我看到吳屠走了進來。

“喲，你醒啦！”他看到我眼睛是睜着的。

“三叔，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坐了起來。

“東門鎮書院。”

“書院？”

“對，這裏是東門鎮唯一的書院，就是教人讀書寫字的地方。”

“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裏？”我問。

“孩子……”吳屠走過來，坐到我床邊，“你睡了整整三天啊。”

“三天？”我有點吃驚。

“哎，也難為你了，一個孩子，家也沒了，父母也死了。哎，造孽啊。”

想到吳大和嚴氏，我不禁黯然。我再也見不到疼愛我關心我的爹娘了。

“不過別擔心，孩子。東門鎮我有熟人，他是這裏的頭面人物。就是他把你安排在這個書院裏的。你安心的住下來，平時做點雜活，書院會負責你的吃住。”

“謝謝你，三叔。”

“哎，別說謝了。大周來犯，我們吳家村一夜間全村都被殺光了，也只剩我們幾個人僥倖逃脫。聽說就在我們逃出來的第二天，我們大衛的軍隊就趕到了吳家村。可敵兵已經退去了。”

我沒有說話。敵兵半夜突襲，就是為了不驚動守軍。守軍能在第二天一早就趕到，已經很快速了。敵兵知道守軍必來，所以早早的就退兵了。這是多麼的狡猾啊。

吳屠見我不說話，又嘆了口氣，說：“孩子，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別多想了。今後你要好好活着。你在書院先住下，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我就住在東門鎮的白雲酒樓。”

“好的，謝謝你，三叔。”

吳屠看了看我，嘆了口氣，走了出去。我想了想，白雲酒樓，不就是那個一直來問吳屠買豬肉的酒樓么。看樣子老闆跟他還挺熟的。

東門鎮是附近方圓百里內唯一的城鎮，每天都有來往的商旅進出。東門鎮比起小小的吳家村來，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人口也多了許多。各種商鋪店面，應有盡有。不過，這裏雖然東西多，店多，但都需要用錢來買，不像吳家村那樣，可以隨意採集。

我在第二天，正式拜見了書院的院長。院長是個辭了官的進士，因為不滿官場的險惡，所以辭官，到了東門鎮開了個書院。因為院長在當官的時候名聲不錯，因此前來投奔求學的學子很多。書院很大，大約可以容納學生五六百人。正因為有如此眾多的學生，因此院長也算是東門鎮的富族了。

據院長告訴我，我們幾個人昏倒在門口后，立刻被送到了城守大人的官邸。吳屠幾個人被救醒后，詳細的敘述了吳家村被屠村的情形。城守大人命人一一記錄后，將眾人安置在東門鎮。而吳屠因為與白雲樓的老闆很熟，所以受到了特別照顧。而因為吳屠的關係，我被安排在了東門書院。院長也因為很同情我的遭遇，爽快的收留了我。

我被安排在書院當雜役。工作倒是很簡單，每天早上負責清理門庭和桌椅，在開始上課後，負責敲鐘通知上下課。在學子們放學后，就打掃教室。

書院的教室不多，大約有十間左右，分別用“甲乙丙丁”等來區分。根據個人能力和考試成績，將學子分別分配到各個班級。甲班是書院成績最好的，乙班其次，然後以此類推。

我平時起居的地方，就是我前面躺着的那間小屋子。那裏原本住着個老頭，也是這裏的雜役，但因為年紀大了，身體不方便，所以請辭離開，回老家去了。

頭一天，院長領我大致參觀了一下學院，並告訴我平時我應該幹些什麼活。我發覺書院雖然很大，但打掃起來未必會很累，因為書院平時一直都很乾凈，只需要將落葉清掃一下就可以了。

就這樣，我在書院住了下來，平時每天白天負責做些雜貨，晚上則繼續練習四律操。隨着時間的推移，我也慢慢的適應了書院平凡而單調的生活。

學子們大多都是為了求功名而前來的，但其中也有些紈絝子弟被父母逼迫而來。他們平時遊手好閒，對於玩樂很有一套，但對讀書卻一竅不通。

對於單調的生活，我倒是很習慣。因為前世的時候，就天天重複着單調的生活，而到了今世，在吳家村，每天也是過着平凡而單調的生活。所以，對於目前的生活，我很適應。

不過，書院裏大部分學子都不太喜歡我。

因為我平時幾乎不太說話，即使看到學子們，也不會主動打招呼，更不可能主動跟他們聊天。而他們覺得我的眼神太憂鬱，整個人好像都很陰沉，所以都不喜歡和我打交道。

至於那幾個紈絝子弟，更是喜歡作弄我。儘管我只有八歲，而他們都是十七八歲了，但依然喜歡作弄我，而且從不掩飾，明目張胆的作弄我。

書院裏除了學子們不喜歡我，還有一個人也不喜歡我，那就是院長夫人。她原本就反對院長收留我，說我是個掃把星，會給書院帶來災難的。其實我很清楚，院長夫人覺得我吃的多幹活少，覺得我占她便宜了。院長夫人是個很刻薄很勢利的人。她對窮學子從來都沒什麼好臉色，而對於那些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卻是奉承巴結，低頭哈腰。

不過，所幸院長很照顧我，也很關心我。他經常會來看看我，問我過的好不好，這讓我格外感動。最讓我意外的是，院長不但公我食宿，還給我工錢。雖然一個月只有三個銅板，但已經是對我很好了。在這個世界裏，三個銅板，足夠小孩子買一堆吃的東西了。

不過，我從來沒有用過這些錢。一方面我從來不出門，另外一方面，吃的住的穿的都是書院的，我根本用不着花錢。所以，我自己用木板做了個儲蓄箱，將每個月的工錢都存進箱子裏。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我的儲蓄箱原本空空的，但現在已經是滿滿的了。我將這個月的工錢丟進了儲蓄箱，突然心血來潮，想看看我到底存了多少錢了。

我把箱子抱到床上，然後打開箱子，將銅錢全部倒在床上，然後將銅錢再扔回箱子。一邊扔，一邊數。

加上今天的三個，正正好好四百個銅錢！

我將儲蓄箱重新收好，坐到了床上。每個月三個銅錢，一年就是三十六個銅錢，院長每年過年都會多給我四個銅錢，一年就是四十個銅錢。不過，去年過年只多給了我一個銅錢，可能是刻薄的院長夫人從中阻撓吧。我大致計算了一下，每年四十個銅錢，九年就是三百六十個，加上去年的三十七個銅錢，就是三百九十七個。再加上今天的三個銅錢，正好是四百個。我來書院不知不覺已經十年了。

十年啦！自從我流落到書院，已經整整十年了。我過了十年平靜安逸的生活。每天除了做雜役外，就是練四律操。有時也會做些小東西來消遣。比如，做個簡易的滑板，或者做個手動的風扇等等。

院長對於我的這些小東西很好奇，也很喜歡我的聰明。他曾經幾次提出讓我在書院學習，但我都婉拒了。院長收留我那麼多年，我已經覺得是很的的恩情了，如果再讓他供我讀書，我實在無以為報。再說了，書院所教的詩詞算術什麼的，對於我來說實在太簡單，我並不想打擊老師和學子們的信心，所以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