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三、紛(一)

三零三、紛(一)

在天南,家中老人故去,屍體並不會即刻火化,而要在院中停放三天,讓遠處的親朋好友都能見到逝者的最後一面。

於是,守夜便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相傳,人在去世的頭一天,魂魄異常虛弱。此時,親人們聚在一起守夜能讓靈魂壯大,不至於變成孤魂野鬼影響投胎轉生。

而靈堂就是靈魂暫時駐足的地方,也是親友弔唁逝者的場所。

任凱到了陶瓷廠小院的時候,靈棚已經搭好,聞訊趕來弔唁的親朋也多了起來。

“你……把這個繫上吧。”紀婉彤拿着一根紅布條走到跟前,小聲說道。

守夜時,若有人新婚未出百天,務必帶好紅布,以免喜煞沖白煞,不利先人西去。

任凱伸出胳膊讓女人將紅布條系好后,緩步來到靈前,按規矩拜了,受了紀氏兄妹的回禮,便出了靈堂。

“之前,我見你心境不穩,便沒有細問。伯母的病情,怎麼會突然加重?”任凱站在院中,望着一臉憔悴的紀婉彤,說道。

“唉,從初八得了藥方開始,便一直按着方子吃藥,不敢有絲毫懈怠。期間,也確實有了很大起色。直到……今天早上,母親晨練回來,不知道為什麼,驟然惡化,以至於……”紀婉彤搖搖晃晃的靠在任凱身旁,潸然淚下。

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楚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感同身受的,任凱望着瑟瑟發抖的女孩兒,長嘆一聲,將她慢慢的摟在懷裏。

女孩兒趁勢將臉埋在男人胸前,嚎啕大哭。從早上開始,一直鬱結在心裏的那股彷徨與恐懼,這時才得以宣洩。

正在靈棚里的紀清河看到了這一幕,不動聲色的轉過身子,對母親的遺照,喃喃低語道,“媽,您看到了嗎?賊老天總算沒有全瞎。兒子不孝,讓你們費心了。”說完,淚如泉湧。

“那是彤彤的男友么?看着挺氣派,不像一般人。”遠處,一位年紀稍長的婦人對旁邊的禿頂男人說道。

禿頂笑了笑,說道,“彤彤這麼漂亮,眼饞的人多了,能不能輪上他,還兩說。沒聽到最近瘋傳的流言嗎?就連省里的高官都……”

“咳咳咳。”禿頂身後傳來一陣咳嗽,將他後邊未說出的話打斷。

禿頂趕忙回頭,臉上的神色跟見了鬼似的,難看到了極點,好半天才訕訕笑道,“於市長,您……也來了。”

於東來看了看他,淡淡的說道,“原副部長,今早翟書記在聽取范部長的彙報后,對龍城當前的宣傳工作提了幾點要求,我記得其中有一條是,管好自己的嘴。”說完臉色一板,自顧自走進靈棚。

左青峰跟在後邊冷哼一聲,說道,“大晚上跑來找不痛快,快點回去,不要留在這兒現眼。”

原躍進早年跟着左玉江邁進仕途,是左家的常客。如今是龍城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分管電視台,算是紀婉彤的領導。說是領導,可上邊有部長范濤壓着,下邊又有跟他同級別的電視台台長洪明湖頂着,手腳都伸不開。所以,一向怨氣十足,怪話連篇。

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夜路多了終遇鬼,這次會撞在於東來的槍口上。再聯想到自己嘴裏的省里高官跟於東來的關係,不由得遍體生寒,恨不得一頭栽倒。

於東來在靈棚里行完禮,對身旁的紀清河說道,“停職的事兒,我聽說了。心裏不要有壓力。要國平提到的問題,究竟有沒有涉及,很快就能查清楚。這樣對上對下,都能有個交代。”

中國人的話很微妙,同樣的內容,只要語氣略有波動,意思就會截然相反。

於東來的意思,紀清河聽出來了。

其一,很快查清楚,意味着停職時間不會太長。

其二,對上下有個交待,意味着過場一定要走,但不會太認真。

其三,要耐心等。

如果是旁人,於東來才懶得說這些,官場說白了,還的靠悟性,你自己是根蠟燭,總想着讓別人去點,那能長久的了?

可紀清河有些特殊啊。於東來心裏暗嘆一聲,抬眼望向院子一角,任凱正擁着紀婉彤在那裏不知道說著什麼。

紀清河目光閃了閃,小聲說道,“任總可能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於市長……”

於東來笑了笑,截住他的話頭,說道,“我去打個招呼。你留意一下,市裡……領導可能會來。”

紀清河一驚,能讓於東來稱之為領導的,只有翟克儉和俞連達兩人。翟克儉除了市委書記,還兼着省委常委,來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剩俞連達了。

他來做什麼?紀清河低頭尋思,連於東來離開都沒有察覺。

“咳咳咳。任凱,你也是剛到么?”於東來隔着老遠便說道。

紀婉彤聽到聲音,才從任凱懷裏直起身,蒼白的臉上略微泛起紅暈,擦了擦眼角,小聲說道,“你們聊,我先走了。”說完轉身便走,跟於東來迎面遇上的時候,只是低聲打了個招呼。

“李誠跟你說了?”任凱望着女孩兒的背影,淡淡的說道。

於東來自然明白他在說什麼,搖頭說道,“是郭建軍。不過,跟李誠講,沒什麼分別。”

“這麼說,確有其事?”任凱皺了皺眉頭,望向於東來。

於東來搖了搖頭,說道,“我覺得不太可能。當時,為求老馬幫紀清河出頭。她確實在……待了一晚。事後,衛天元出面才將紀清河保出來。可正因為如此,反而是個破綻。哪有把這種私隱,搞得如此聲勢浩大,唯恐旁人不知的道理?”

任凱不動聲色的看着他,沒有說話。

於東來四下看看,小聲說道,“莫非……你不相信?”

任凱半眯着眼睛,緩緩說道,“我信不信,都無關緊要。可這件事兒突然被拽出來,絕不會是巧合。”

於東來一驚,沉吟半晌,說道,“你聽到了什麼?”

任凱點點頭,說道,“有人在查寶山集團。最初我以為是候奎。後來才發現,遠不止他一家。”

於東來的聲音越發的低了,“是針對滿……?”

任凱目光閃爍,隱晦的說道,“你記得天南歷史上

,是不是有過省紀委書記或龍城市委書記,直接接任省長的先例?”

於東來面無人色的四處看看,不敢回答。

任凱也不再作聲,望着靈棚發獃,不知道在想什麼。

“查德求的處分定下來了。直接降到處一級,允許提前退休。”於東來心中不安,趕忙另找話題。

“什麼時候的事兒?”任凱半眯着眼睛,問道。

“應該是在明書記走之前,以他主動自首來處理的。對外公開,也就是一兩天的事兒。這樣一來,蔡照先的案子也算是有了交代。”於東來長吁一口氣,說道。

“老馬什麼態度?”任凱看了於東來一眼,問道。

於東來愣了,皺眉說道,“這個……應該也同意吧。”

任凱正要說話,就看到門口湧進一堆人來,被簇擁在最中間的正是俞連達。

於東來也看到了,急忙拽了任凱小跑着過去。

任凱無奈,只得小聲說道,“別拽,俞連達跑不了。”

俞連達照例是走一遍弔唁流程,然後在院子裏講了幾句,話里還特意提到十天前的臘八,佟北生、翟克儉、候奎三大常委來這裏調研的事情。而同樣來這裏調研過的查德求,卻被隱去了。

一陣掌聲過後,人群逐漸散去,俞連達才獨自來到任凱和老於跟前。

“俞市長,您怎麼來了?”任凱一臉感動,笑聲問道。

俞連達拍了拍任凱的肩膀,笑道,“清河只是停職,不是撤職。況且,個中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誰都明白。”

任凱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頭,一向城府深的俞連達,怎麼會說出這麼不見外的話?印象中,除了上次吃米線遇到意外,兩人再無深交。

“高千部是你們的同學吧。”俞連達看看兩人,笑着問道。

任凱和於東來互相看看,齊聲稱是。

“他跟我私交不錯。可惜啊,沒有走正道。”俞連達頗為感慨的說道。

任凱心裏升起警惕,笑着說道,“是,是。他真是辜負了俞市長對他的信任。”

“唉。”俞連達嘆了口氣,便轉身離去。

等眾人送走俞連達,任凱才把於東來拉到一邊,小聲問道,“高千部是不是出了問題?”

於東來冷笑道,“他能出什麼問題?不過是將前期的供述全部推翻了。你忘了嗎?他案件的調查負責人可是蔡照先。”

任凱搖了搖頭,說道,“如果只是因為這些,還不值得他專門提一嘴。”

於東來也覺得不對,思忖半晌,說道,“不管怎麼說,案子都到檢察院了。跟咱們講,又有什麼用?”

任凱怔怔的看着他,緩緩說道,“還記得,中午飯局上郭建軍的電話嗎?”

於東來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低頭想了想,說道,“你是說,胡東去見寇小沐的事情吧。可……跟這個挨的上嗎?”

任凱嘆了口氣,說道,“胡東說是受了省高檢的指派。”

於東來聽了,喃喃自語道,“難道是丁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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