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七、止(四)

二九七、止(四)

京城吳家佛堂。

兩老者正在飲茶,一位長眉,一位大耳。正是吳家話事人吳世恭與吳世讓兩兄弟。

“二哥,夜深了。這茶……不宜多飲。”吳世讓大耳招風,聲若洪鐘。

“菁菁的話,不過分。”吳世恭長眉輕輕浮動,語氣溫和。

“世良的遺骸至今為曾找到。家裏的閑言碎語很多,依我看,不如……”吳世讓對旁人霸道,唯獨對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二哥忌憚的緊,話到一半兒,便停下來看看長眉的臉色。

“就按你的意思辦吧。人都沒了,還講究那些老黃曆干甚?”長眉抬眼看了看供桌上的佛祖,低語道。

“那我明天就着手,京城的墓地談不上什麼風水,我……”吳世讓還沒說完,便停下了。

長眉擺了擺手,接過話頭,“既然事出於天南,就留在天南吧。世良也未見得喜歡這京城的嘈雜。慕家老四不是也走了么,讓他們作對鄰居。慕家的賬,不是死一兩個人就能抹平的。世良愛較真,讓他在下邊慢慢算吧。”說完抿了一口茶,喃喃自語道,“國人講究中庸,過猶不及。月盈虧,水滿溢的道理,連廚房的阿婆都明白,可就是有人不甘心。”

吳世讓額頭見汗,試探着問道,“二哥的意思……”

長眉嘆了口氣,起身來到佛前,長跪於地。

吳世讓不敢怠慢,趕忙跟過去,跪在旁邊。

“公孫蘭也該嫁了。”長眉淡淡的說道。

“是,二哥說的是。臉跟前兒倒是有幾家孩子不錯,就是……”吳世讓不太明白長眉的意思,可還是小聲說道。

“回去吧。”長眉不置可否,一頭叩下。

“是。”吳世讓匆匆磕了個頭,退出佛堂。

走在路上,他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兒,拿起電話撥了出去,“小蘭這幾天跟誰在一起?”

二海的公寓。

公孫蘭剛洗過澡,對着鏡子擺弄頭髮。

二海則帶着眼鏡正在燈下刻一枚印章。

“這印沒有一點章法,佈局又稍顯零亂。刀法也欠缺功力。嘖嘖嘖……”女人不忿男人對她不理不睬,湊到跟前,有意擠兌。

“呵呵,就是刻着玩兒。”二海抬頭笑了笑。

公孫蘭心裏一軟,嘴上卻俞見凌厲,“玩兒?老大不小了,還玩兒呢?”

二海目光閃了閃,輕笑道,“要不,咱倆……結個婚玩玩?”

公孫蘭臉色一紅,扭捏道,“你都多大了,我……”

二海嘆了口氣,說道,“那就算了……”

“算個屁,你是個男人嗎?怎麼出爾反爾?”女人騰空而起,坐在男人腿上,掐着他的脖子猛搖。

二海笑了笑,湊上前去,將櫻桃小嘴擒了個正着。

**,企待入巷,兩人的手機同時響起。

公孫蘭抽空一看,大驚,趕忙接通,“四叔,我……”

“開門。”電話里只說了一句,便掛了。

二海的電話卻是任凱打來的。他想了想,沒有接。

吳世讓領着一位中年婦人走進來。

“媽,你怎麼來了?”公孫蘭衣衫不整,外露的地方比遮住的地方都多,讓人一看就明白在幹什麼。

婦人笑了笑,走到女兒跟前幫着整理衣衫,卻沒有開口。

吳世讓鼻子裏哼了哼,冷冷的看着面帶微笑的二海,淡淡說道,“吳家的姑娘你都敢惦記,好膽!”

“四叔,跟他沒關係,是我……”公孫蘭大恐,急切之下,音調都變了。

婦人急忙拽住女兒,搖了搖頭。

二海目光閃爍,輕笑道,“世讓先生雖有怨氣,卻無殺心。有什麼話,不妨直接吩咐。”

公孫蘭嚇的臉都綠了。

卻聽吳世讓森然一笑,說道,“班門弄斧。如果你真這麼篤定,就不會光着腳站在地上了。”

二海滯了滯,神色變得有些僵硬,勉強笑道,“四先生說笑了。”

吳世讓踢開椅子,慢慢坐了,正好看到桌上的印章,吃了一驚,倏忽握在手裏,眯着眼睛看了許久,才嘆道,“可惜了。”

公孫蘭母女倆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人可惜,還是那枚印章可惜。

這時,二海放在桌上的手機又響了。

還沒等他動,吳世讓已經摁了免提。

“二海?”電話里的聲音淡淡的。

二海看了看吳世讓,乾咳一聲,提高聲音,說道,“哥,我回頭打給你。”

吳世讓插嘴說道,“任凱?”

電話里一陣沉默。

吳世讓滿面譏諷,冷笑道,“你們哥兒倆,膽子一個比一個大。感情覺得吳家的屁股好摸是吧,都摸上癮。”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輕笑,“世讓先生吧。二海不知道哪裏得罪先生了,還望高抬貴手。至於摸不摸……呵呵,先生嚴重了。”

公孫蘭見二海又恢復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忍不住想笑,萬難才剋制住。

吳世讓大怒,喝道,“這麼晚了,你覺得我有心情跟你說笑嗎?還是你自覺成了氣候,有底氣跟吳家討價還價?”

二海聞言,皺了皺眉頭。

公孫蘭見了,急忙看向母親,央求似的晃了晃她的胳膊。

那婦人輕輕搖了搖頭,不肯說話。

“底氣?呵呵,如果沒有底氣,世讓先生還會跟我廢話嗎?左右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不如痛快一些。時間確實也不早了。”任凱的聲音里不見絲毫煙火氣,可二海卻知道,哥哥怒了。

吳世讓拍了拍桌子,把嘴湊到電話跟前,笑道,“這個價錢,我怕你還不起?”

“先生的話,聽着耳熟。哦,龍小年說過類似的話,袁季平也說過,陳功成說沒說過,我不記得了。就是不清楚,先生是代表吳家?還是代表自己?”任凱的話慢了不少,已經沒了最初的熱情,淡淡的,像一杯白開水。

公孫蘭一驚,知道要壞事兒,吳家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威脅過?

二海的眼裏也閃過一絲不安,隨即低下了頭。

吳世讓卻笑了,哈哈大笑。

怪的是電話那邊也笑了。

兩邊像是卯上了似的,笑了許久才停下來。

“果然有些道行。長話短說,你弟弟把吳家的女人睡了。”吳世讓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屋裏幾人都傻眼了。

電話哪頭終於沉默下來。良久之後,才說道,“多謝四先生仗義,更多謝二先生厚愛。任凱受之有愧。”

二海也明白了,心下一松,抬頭望向一頭霧水的公孫蘭。

吳世讓嘆了口氣,看了看二海,又看了看公孫蘭

說道,“世良的後事不能再拖了。不過,最起碼應該有個儀式吧。你……覺得在哪兒合適?”

“慕天源的追悼會被安排在後天,臘月十八。我聽說準備就地火化,葬於龍城陵園。”任凱沒有應吳世讓的話,而是莫名其妙的提到了慕天源。

吳世讓輕嘆一聲,隨手掛了電話。心中想道,再過幾年,世間又多一個吳白眉。

龍城翠府酒店。

任凱看了看手機,緩步來到窗前,向遠處眺望。

郭建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吳家要動手了?”

任凱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沒想到,吳世恭的棋風還是如此凌厲。難以想像,四十年前的他,又會是何等模樣。”

郭建軍嘆了口氣,說道,“人已經死了,又何必再扯出來。”

任凱知道他在說誰,輕聲回應道,“吳家把材料遞到明書記手裏的當天,他便意外失足。吳白眉怎麼會答應?總要有人站出來頂這口鍋。吳世良聲名狼藉,不宜回京。可留在天南,又怕被人取笑。權衡之下,慕天源頂這個雷最合適。好在慕家也不願讓這個粘上毒的老四回去玷污祖墳。”

郭建軍搖了搖頭,轉而說道,“二海那裏……”

任凱輕笑一聲,緩緩說道,“他也是奔四的人了,是時候考慮成個家了。”

郭建軍聽了,心下一寒。

龍城市公安局。

紀清河望着頭皮錚亮的麻四,許久之後才說道,“有些事兒,不是你想認就能認下的。”

麻四抬手摸了摸頭皮,淡淡的說道,“苟孝德是我的人,這一點,道兒上的人都知道。沒有我的話,他就算想跳樓,也要走出龍城再跳。”

紀清河擺了擺手,讓審訊人員出去,又起身將監控關掉,才說道,“苟孝德開車撞死人,是交通肇事。如果按你講的……,那就是謀殺,而且,你是主犯。”

麻四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主犯是張恆。我有他挾持我老婆孩子,讓我殺人的錄音。”

紀清河皺眉說道,“張恆犯罪,用得着你捨身成仁嗎?一個沒弄好,可能就要上西天。”

麻四苦笑道,“紀局長,我也不是棒槌。但凡有活路走,我還會闖這鬼門關嗎?”

紀清河吁了一口氣,又把那兩人叫回來,重新開始做筆錄。

紀清河一直在審訊室待到下半夜,才回到辦公室。

一進門,便看到藍筱悠正窩在沙發一角打盹兒。

“筱悠,醒醒。”紀清河心裏直發酸,湊過去小聲喊道。

“不要。”藍筱悠猛的抬頭喊道,眼中的驚慌掩飾都掩飾不住。

紀清河心裏一沉,裝作不在意的笑道,“怎麼了?做噩夢了?”

藍筱悠這才看清楚是紀清河,訕訕一笑,說道,“是。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紀清河哦了一聲,笑道,“那怎麼喊於東來?夢裏有他?”

藍筱悠臉色一變,支吾以對,“是嗎?沒有吧……一個夢而已。”

紀清河目光閃了閃,笑道,“哦,那可能是我聽錯了。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這邊的事兒,一時半會兒還完不了。”

藍筱悠遲疑一下,又說了幾句,才離去。

紀清河站在窗口一直望着藍筱悠的車沖入黑暗,才返身躺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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