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猶如故人歸
晌午一過,雲開霧散,外頭天色晴朗起來。
拘在房中休養了這些時日,如今身上好些,裴瑤卮便坐不住了,喚來了兩個貼身侍婢,準備去園子裏逛逛。
妧芷一聽她要出門,緊着勸阻:“姑娘,少出去吧,您身子還沒好利索呢!”說著,顏色一改,嫌惡道:“再說了,若是遇到西苑那小賤人,豈不晦氣?”
裴瑤卮不動聲色的想:膽敢稱主子姑娘作‘小賤人’,真不知什麼樣的主子才能調教出這等犯上的丫鬟。
她淡笑道:“嘴裏發苦,想吃你做的碧澗羹了。”
果然,聽她這麼一說,妧芷便顧不上別的了,興沖沖便往小廚房去。
另一邊,妧序默默捧了副月白斗篷過來,她換上,“走吧。”
相蘅身邊的這兩個丫鬟,妧芷妧序,前者張狂卻忠心,慣會邀寵賣乖,她不喜歡;後者沉穩卻多思,尋常無事不張口,她更是排斥。
眼下這情形,看來還是要找個機會,栽培一兩個自己人擱在身邊才是正經。她想。
主僕兩個出了院閣,漫無目的地走了片刻,相府的景緻倒是上佳,架不住這幾日連着落雪,白茫茫一片看去,卻也沒什麼惹眼之處了。
裴瑤卮不露痕迹地看了妧序一眼,漫不經心似的忽然問道:“五姑娘近來如何?”
“上回的事,沒嚇着她吧?”
這五姑娘,便是被妧芷呼作‘小賤人’的那位,閨名喚為盈懷,乃是相蘅同歲的異母妹妹,左夫人所出的嫡小姐。
以裴瑤卮連日來所聞,這兩姐妹一向不和,且各自都不是什麼好人,平日裏明爭暗鬥已是尋常,相蘅自失了倚仗之後,處處落於下風,如今更是為此搭進了一條命去,這才有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
妧序聽她用辭客氣,不由微詫,隨即恢復了妥當的神色。
“姑娘寬心,五姑娘並無大礙。”她道,“那件事不過虛驚一場罷了,多半是西苑的小丫頭們手腳粗笨,不小心往五姑娘的茉莉粉里摻進了髒東西,偏不巧您前一日才去過西苑,這才給了左夫人借題發揮的機會。”
裴瑤卮垂眸一笑。
妧芷那丫頭對外齜牙咧嘴,對着相蘅,卻是個半點心眼兒都沒有的。她沒用什麼手段,便從那丫頭嘴裏套出了實話,知道相盈懷茉莉粉里摻進去的‘髒東西’,的確是相蘅主僕的手筆。
說來,還是相蘅自覺在母家不見天日,翻身無望,眼見相盈懷議婚議到了宗室公子頭上,她便活動起了心思,帶着丫鬟暗中在相盈懷的妝粉里動了手腳。如此一來,婚事將將敲定,相盈懷的臉卻毀了,相氏為了臉面,換女代嫁的可能也還是有的。
這事其實不算聰明,若然沒有裴瑤卮的重生,如今的相蘅早已經死絕了。估摸着相蘅敢這樣做,若不是真蠢,便是有些同歸於盡的意思了。
這其中種種真相如此,妧序會不知道?
反正她是不信。
她頗有深意地看了妧序一眼,淡笑道:“你可比妧芷會說話多了。”
妧序低低道了句,姑娘說笑了。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踏過一彎亭橋,裴瑤卮還欲前行,卻被妧序出言攔了一攔。
她不明所以:“怎麼?”
妧序心頭一疑,緩言提點道:“姑娘忘了,前頭這園子是世子的禁地,尋常不讓人進的。”
裴瑤卮聽罷一陣后怕。
哪怕與相氏淵源如她,無端端佔了人家女兒的軀殼,一個不小心都可能錯漏百出,委實是舉步維艱了。
她笑了笑,依舊往前去了幾步,拾起洞窗下零落的一枝紅梅。
十足一個惜花人。
“三哥的規矩,我怎麼敢忘呢。”她走回亭橋上,遺憾地看了看自己拾花時‘不小心’蹭到泥漬的斗篷,對妧序道:“難得這會兒天氣好,我還想多逛逛,你且回去幫我取件斗篷來換。”
妧序面露躊躇之色。
她又道:“放心,我沒這個膽子犯忌諱,就在這裏等着。”
妧序終是無奈而去。
把人支走之後,裴瑤卮又一次站到了園門之外,抬頭看着門邊那方別緻小匾。
“隱園……”
相嬰的禁地么……
與那日救下相蘅的嫡兄模樣不同,說起相嬰,她想到的還是當年那個身為帝宮禁軍武衛的少年郎。
襟懷坦蕩,玉質翩翩。
算來,今年的相嬰也不過弱冠之齡,半大的孩子,這都有禁地了?
她這樣想着,眼裏不自覺流露出點點笑意。
冬日裏的隱園,實在稱不上好看。
一樹樹開敗了的枯枝殘葉層層疊疊地蔓延而去,放眼一望,寫滿了不合時宜。
都是丹楓。
裴瑤卮心頭浮起微妙的波瀾。
她甚至想像得到,秋日裏,這園中會是何等幽烈沉艷,靜謐邃美。
而這是……相嬰的禁地?
腦中胡亂的想着,她不經意間就走到了深處的亭台之下,直至頭頂一片陰影罩下,她才驚覺,這園中竟是有人的。
抬首,便見一人合著一襲玄狐大氅,長身玉立,正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
她頭一個念想,竟覺得眼前這男子的形容氣派,像極了秋日裏的丹楓——
幽烈沉艷,靜謐邃美。
那人深深望了她片刻,忽然問:“你就是相蘅?”
裴瑤卮微微一愣。
他又說:“果然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