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雲開而月明(一)

第四十章 雲開而月明(一)

裴瑤卮在相府待了兩天,眼瞅着蕭邃規定的期限都要過去一半了,可她這裏卻還一點收穫都沒有。

輕塵見她坐在窗下托着腮幫子愁眉苦臉,便端了盞血燕奉上去,輕聲寬慰道:“娘娘,您別著急,要不然……等過會兒夜再深些,奴婢去禮行樓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溜進去?”

裴瑤卮幽幽斜了她一眼,“你可給我省點心吧!”

說起來,她一先以為相韜這一走,自己若想靠近禮行樓,該比以往更容易些,可萬萬沒想到,這郡公大人不知為著防誰,臨走之前,竟還特意加派了人手從旁守衛。如今禮行樓內外,實可謂水潑不進。

想到這個她就頭痛,不禁抱怨道:“這相韜也真是的,人都走了,還這般不消閑,這可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就怕誰不知道他那裏藏着東西似的!”

她一句話痛快完,身邊卻忽地安靜了下來。

半晌,她奇怪地看了輕塵一眼,“怎麼了,幹嘛不說話?”

輕塵站在一邊,慫兮兮地賠笑道:“嘻嘻……娘娘,您知道,奴婢是一向敬慕您這份爽利颯朗的,但是……”她吞吞吐吐,半天才道:“積陽郡公好歹是您親爹,您對他老人家直呼名諱……這還是有點不大好吧?”

裴瑤卮不禁一愣。

回過神,她直個自悔失言,想來自己這是昏了頭了,幸而身邊站的是輕塵,否則換了旁人,豈不就要暴露了?

“我一時嘴快,你可別跟我學。”她道:“要不一元先生怕就要記恨我了。”

輕塵嘖了一聲,連說兩句不會。

“不過娘娘,您剛才那麼一說,奴婢也想了——”過了會兒,她又湊過去同裴瑤卮道:“積陽郡公也不是笨人,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兒,他未准就真的會做,禮行樓外圍守衛森嚴,會不會恰恰說明……”

裴瑤卮會意,接過她的話:“見不得人的東西,壓根就沒藏在這裏頭?”

輕塵巴巴頷首。

她問:“您說,可不可能?”

裴瑤卮凝思片刻,唇邊便揚起一抹淺笑。

“鬼丫頭,腦筋轉得還真快!”她在輕塵腦門上輕輕一點,下榻起身,拂了拂衣袂,“管它在不在呢,既然有這種可能,那咱們就得去看一看,若真應上了你的猜測,可不就省事了么!”

輕塵正為自己這聰明的小腦袋瓜兒沾沾自喜呢,見裴瑤卮這架勢,卻是頗有點說走就走的意思。

“娘娘,咱們這就走啊?”

裴瑤卮整衣點頭,輕塵又問去哪。

她心頭一忖,道:“南苑。”

相韜為著沈庭如之故,平日在南苑住的時候可比在他自己正房裏還要多,這個時辰,她去南苑,只需推說去看芳時,也不會惹人起疑。若是南苑尋不出什麼線索,再尋個機會去正房走一趟,也不算晚。

輕塵取了只琉璃燈籠來,趁着夜色,主僕倆便出門了。

兩人一出院門,還沒走上幾步,裴瑤卮忽覺手臂一緊,輕塵緊張而短促地聲音也跟着響在耳邊:“娘娘小心!”

她一怔,立即左右一望,卻除了漆黑的夜色外,再未見到其他。

“怎麼了?”

輕塵伸着脖子往前望去,低聲與她交代:“才剛前頭閃過一道黑影,我沒大看清楚……”

裴瑤卮一皺眉,問:“是刺客?”

“奴婢……不敢確定。”

那道影子實在太快了,想來,若非是她草木皆兵,那便是那人的武功造詣,委實深不可測了。

這樣想着,她難得謹慎起來,轉頭勸道:“娘娘,若是奴婢眼花也就罷了,可若是真是刺客,那那人武功定然高得很,咱們今晚就別折騰了,您還是先回房去,一切等明日再說。”

她說完,見裴瑤卮一直未語,只以為她是不放心府中安危,便道:“這樣,您若真不放心,奴婢這就追過去看看。”

說完,她將燈籠往裴瑤卮手裏一塞,這就要走。

裴瑤卮一把將她扯回身邊。

“別胡鬧!”她想了想,權衡再三,卻是再次舉步,“走,咱們一起去看看。”

輕塵瞪大了眼睛,拖着她不敢放人,“娘娘!”

“放心,”裴瑤卮往夜色中掃了一圈,“你忘了,左右還有暗衛呢,便真是刺客,也沒你動手的份兒。”

輕塵還是有些不放心,但想着此番離府之前,王爺特意下令,讓尉朝陽往王妃身邊多添了幾個一流高手,楚王府這些暗衛的實力她還是清楚的,且王妃一向不聽勸,已經這麼說了,大抵,也便沒有更變的餘地了。

“那您千萬小心點,別同奴婢分開。”

裴瑤卮點點頭,兩人便朝着那人影過去的方向,邁開了步伐。

“走了這麼久也不見人,看來是奴婢眼花了……”走了許久,也沒見着可疑之人,府中也沒聽到任何異動,輕塵微微鬆了一口氣,便道:“娘娘咱們是回去,還是去南——”

她話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噓——!”裴瑤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屏氣凝神,輕聲道:“你仔細聽,院裏是不是有動靜?”

她一邊說,一邊往旁邊院門裏一指,兩人轉眼望去,才發現腳下竟已走到了西苑的地界。

與此同時,西苑凌霜閣中,一場刀光劍影耍至末處,原本雅緻清幽的屋室,已是滿地狼藉。

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是相垚的劍尖劃過地面的動靜。

“你……”他一手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肩膀,望着對面黑衣人的目光中,飽含着難以置信:“你的劍法……你是裴氏的舊人?”

激戰之中,對方的面巾已被他挑下,這張臉對他來說,陌生得緊,但這人的劍法,他卻有三四分熟識。

“相二公子好眼力。”黑衣人聲調平平,動了動手腕,無奈道:“看來,是天意不讓我留你了。”

“呵……”相垚笑了一聲。

他垂首看了眼身邊伏桌昏睡過去的裴清檀,隱隱猜到了眼前這人深夜來此的目的。

他緩了一口氣,眼中帶了兩分狠色,道:“閣下武功卓絕,相垚自嘆不如,但你想在我自家府中取我性命——怕也是異想天開了!”

“是么。”黑衣人仍舊沒什麼波瀾,只將劍鋒一提,指向他道:“那便試試吧。”

一時兵戈復起,轉眼之間,兩人已打得不可開交。

才剛一回打鬥,相垚早已看清,眼前之人武學造詣非比尋常,自己絕非他的對手。若換做平常,他還能叫府中戍衛前來助陣,但眼下……

為著裴清檀身在相府之事不能節外生枝,他便也只有撐着這口氣,一力與之抗衡了。

就在他連連後退,眼看就要支撐不住時,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頭撞開了。

“住手——!”

一聲厲吼隨之而來,相垚一聽這聲音,立時便一皺眉。

她怎麼來了?

裴瑤卮衝進內室,愈發將眼前情景看了個分明。

打鬥仍在繼續,黑衣人壓根兒沒將目光分給她一分,只一味揚動着手中劍,招招直取對方命門。

眼看着,相垚便要招架不住了。

裴瑤卮狠狠一皺眉,不顧輕塵的阻攔,大步上前,喊道:“步非!你給我住手!”

這個名字一出來,步非再也沒辦法無視這突如其來的女子了。

就在他將目光落到她身上的一刻,他整個人便愣住了。

“你,主……”

他想喚一聲主子。

可隨即便又反應了過來——她不是。

她不是裴瑤卮。

這張臉……她大概便是那位楚王妃了。

可是……

步非皺起了眉,警惕道:“你識得我?”

裴瑤卮好不容易攔住了這場打鬥,來不及鬆一口氣,心緒便在他的目光中混亂了起來。

她沒答步非的話,轉頭去扶相垚,“你沒事吧?”將人扶到一旁坐下,她這會兒才看到伏在桌上的人,竟是清檀,一時不由愕然道:“清檀怎麼會在這裏?”

相垚沒有回答她的話。

“你剛剛叫他什麼?”他勉力緩和下呼吸,審視着她:“你說他是……步非?”

裴家的那個步非?

“你是怎麼知道的?”

裴瑤卮一噎,猶豫半天,一字未發。

步非也朝前逼近一步:“是啊,這位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裴瑤卮長長呼出一口氣,直起身來,轉頭面向他。

步非等了許久也沒等來一個回答。

“倘若姑娘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緩緩提劍,朝她身後的人一指:“那抱歉,你的這聲‘住手’,一文不值。相儁出我殺定了。”

跟着,那劍尖又移到了她身上:“你也活不了。”

他話音落地,輕塵立時跑來,雙臂一張,擋在了裴瑤卮面前。

“誰敢動我家娘娘!”

她看着步非,眼裏毫無懼意,甚至還有幾分冷靜:“我知閣下武功高強,但雙拳難敵四手。我勸你認清自己的處境,楚王府的暗衛就在門外,一旦動起手來,究竟必死無疑的是誰,你想想明白!”

步非似是考慮了片刻,跟着點了點頭。

“是啊,你說得不錯。”他道:“多謝你告訴我楚王府的暗衛就在門外,既然橫豎我已跑不掉了,那拼了這條命,至少能與相二公子同歸於盡——我也不算虧。”

“你!”

“輕塵!”裴瑤卮忽然喚住了她,朝着門口一抬下巴:“去把門關上。”

輕塵不解她此舉之意,但在她再三示意之下,也只能後退着走向門口,依命辦了。

裴瑤卮定定地望着步非,彷彿這一道房門一開一合之間,她心裏已有一座泰山,起了又落。

她近前一步,道:“步非,把劍放下。”

步非沒有動。

可他的眉頭,卻隱隱又深了一分。

裴瑤卮嘆了口氣,沉吟片刻,道:“晏平二年,塵都城門之外,我讓你送蕭運去臨淵之後,便不要再回來。

你沒有聽我的話。”

對面,步非臉色一變,險些掉了手中劍。

她又問:“怎麼時至今日,你還要抗命嗎?”

“你……”許久,他才顫聲問出這句:“你究竟是誰?”

她笑了笑。

“我是裴瑤卮。”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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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得蛾眉勝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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