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會做的第一個菜
土門子是個地方，離朱家窪很遠。田林稱呼那位挖墓人為二個子，只因那人在家排行老二，個頭也不高。
二個子認識田林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的田林還沒有老婆孩子，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開着拖拉機在外頭做生意。
他的生意是販賣小豬，從安徽天長那邊拉本地豬，轉手賣到十三里敦的小豬交易市場。生意做得不大，但賺了不少錢。
二個子算是販豬行當的中間人，他黑白通吃，有相對廣闊的人脈關係。
田林在天長本地豬交易市場碰見了二個子，兩人算是落下了交情。
之後田林攢的錢被別人一夜騙光，他的小豬生意做不成了，也算和二個子斷了往來，兩人長達十年時間沒有見面。
中秋節剛過，天上的月亮依舊圓潤光輝。今夜蚊子忽然少了許多，這令田野想起了‘八月半，蚊子死掉一大半’的俗語，並由衷的判定，這句話是對的！
她坐在堂屋，在昏黃的電燈下寫着作業。屋子裏只有她一個人，毛翠華不知道去了哪兒，到現在都沒有露面。
田野坐在小板凳上，一支筆抓的歪歪扭扭，她的下巴放置在吃飯的小桌子上，顯得無精打采。
屋外時而傳來一陣鳥鳴，音調低潮而細弱，很似熟睡的囈語。月光從門外闖進來，同堂屋的燈光融為一色，田野小腿往前一伸，一道半透明的陰影綿伸到門檻底下。
躺在小坯子裏的麥克‘汪汪汪’的歡呼起來，田野把頭一抬，想要到外頭看看是媽媽回來了，還是爸爸回來了。
一陣‘哐啷哐啷’的自行車下坡的聲響由屋後傳過來，田野有些蔫吧，是爸爸騎自行車回家了。
一道陌生的男聲闖進田野的耳簾。田野立刻離開小桌子，跑到門外，拉聳着小腦袋朝屋外張望。
那個陌生的聲音說：“有十年沒有到你家來了，這邊變化這麼大，以前還有人家是草房子，現在一個個都有大樓房了！”
田林擺好自行車，沖‘汪汪’叫的麥克喊了一句：“叫什麼叫！明個把你殺了吃肉！”
被田林這麼一吼，這隻名叫‘麥克’的大金毛果然不叫了，它夾着尾巴回到了自己的狗窩裏，模樣很是委屈。
田野透過明晃晃的月光，能瞧見那個陌生人什麼模樣。
個子確實不高，大約一米六齣頭，身上穿了件褐色短袖圓領襯衫，下方一條松垮垮的黑褲子，腳上的鞋不是解放鞋，而是旅遊鞋。鞋跟鞋身躲藏在寬大的褲腿里，只露出一小截髮白的鞋面。
他的頭髮不怎麼清爽，好似蒙了一層灰塵，又抹了一層豬油。他一開口，一嘴發黑的小米牙露了出來。
“這丫頭是你女兒啊？”二個子顯然看到了田野，便笑着臉問了一句。
“是的，光吃飯不做事，有什麼用哦！”
田林停好自行車，往堂屋走去，他邊走邊問田野：“晚飯阿煮的啊？”
田野搖搖頭，她早飯沒吃、午飯沒吃、晚飯也沒吃，媽媽不在家，她就沒飯吃。
田林黑紅的臉上掛着慍怒，可當著外人，他也不敢發作。
“你去菜園子拽一把小青菜來家！”
田林指揮田野幹活，自己則去水缸邊上拿起一口盆，又走到米缸邊挖了兩勺米，準備淘米煮飯。
田林讓二個子隨便坐：“你隨便坐，家裏臟，地方小，將就一下。伢子不懂事，再忍下子就有飯吃了！”
二個子倒挺隨和：“沒事，你忙你忙，你家姑娘還小，不要對她這麼凶...”
那是田野最後聽到的話，後面兩人又說了什麼，田野已經走遠聽不清了。
小姑娘抱着一個小籃子，她記得媽媽每次摘菜，都會拎着這個籃子。所有摘下來的菜都會放進籃子裏，再把籃子放到井邊，用井水沖洗幾遍。
媽媽做這些事很輕而易舉，但田野去干，卻費時費力。
菜園子離得不遠，就在碾場旁邊。田野穿過幽森的小樹林，沐浴在月光下，掀開攔在菜園口的塑料膜，往青菜地進發。
塑料膜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那是擋別人家的雞用的，以防止別人家的雞吃青菜葉。
田野絆了一下腳，幸好沒跌倒，再踉蹌幾步后，一腳踩到了韭菜地上。
韭菜尚且弱小，前幾天田林剛剛挑過大糞施肥，空氣里瀰漫著一股發酵了的酸味。
小丫頭繼續往前走，韭菜地前方是荇菜地，這種紫色的家常菜已竄有小半人高，上頭結着白色的穗子，顯然沒辦法吃了。
荇菜旁邊就是小青菜，田野認得這種菜，每頓菜韃子總要放入幾棵這種綠色的植物，田野想不認得都不行！
小姑娘沒有帶小鍬子，力量很薄弱。她小手抓住菜葉子，使勁兒一揪，只抓到幾條零碎的菜葉碎片。
田野有些懊惱，她將菜葉碎片丟進籃子裏，接着又抓了一把碎葉子。
青菜地里的菜葉子快被田野薅完了，剩下白玉般的菜梗孤零零的留在地表上。
田野看着滿籃子的‘戰利品’，十分有成就感，她自豪的往家的方向走，小頭仰的高高的！
當她到家時，田林正在灶台下方燒火，二個子坐在床沿上和田林聊着天。田野拎着籃子往灶膛走去，順手把籃子放置在地上，示意她爸爸：菜我已經摘來了！
田林卻對小姑娘喊道：“把菜放盆里，到水缸里舀水洗一下！”
田野無奈，只好拎着菜籃子走到水缸邊。她把一隻鐵盆放到地上，小手一把一把的將菜葉子放入鐵盆內，整個過程不聲不響，卻也一絲不苟。
另一邊田林正和二個子聊着天。
田林問：“這要被抓到了，要判多少年？”
二個子答：“估計十年以上！這事我乾的時候就曉得了，指望給我家老頭子和女兒留筆錢，其餘不管了！”
田林又問：“你老婆呢？”
二個子答：“跟人跑的了，嫌我們窮哎，這年頭，窮就是罪啊！”
田野正拿着舀子往水桶里舀水，她手一歪，井水‘嘩啦啦’的灑了一地。
田林從灶膛外溜出來，罵了句：“幹個事都干不好！家裏給你糟的糟污糟污的！”
二個子連忙攔着田林，讓他歇歇火：“好了！伢子！還小呢！坐回去坐回去！”
田野不敢吱聲，她蹲下身，小手小心的在鐵盆內划水，劃了一圈，覺得菜葉子洗乾淨了，才小聲說道：“爸爸，洗好了！”
田林的聲音從灶膛內側傳過來：“你把右邊鍋蓋打開來，挑一勺葷油進去，我在這邊燒鍋，你在那邊把青菜炒一下！”
田野聞言，望着比她高的灶台犯了愁。她咬着指甲，把屋外的小板凳端了過來，人站在小板凳上，掀開了右面的鍋蓋。
右鍋已經被田林燒熱了，田野想起來，要挖一勺葷油進去的。她手忙腳亂的下了小板凳，從櫥櫃裏抱出一口小罈子，拿筷子挑了一大塊乳白色的葷油，繼而放進鍋里。
很快，‘噼里啪啦’的油聲響了起來。
田野很快又想到：要把青菜放進鍋里！
小丫頭下了小板凳，蹲下身，使出吃奶的勁兒，把那口放了水的鐵盆端了起來。
她又重新站在小板凳上，把鐵盆內的水和青菜一起倒入了油鍋中。
“滋”的一聲，油不再‘噼里啪啦’作響，轉而變化成悶悶的轟鳴。鐵鍋內起了一層密集的小水泡，青菜葉在水裏沉沉浮浮，很像剪碎的破布。
鐵盆底端殘留不少泥沙，田野望了一眼，又把鐵盆放回了原處。
田林在跟二個子講話，還沒有發現炒青菜變成了青菜湯。
小丫頭站在小板凳上，親眼看着鍋里的水煮沸，她看到她的菜葉子由翠綠變成深綠，一股無言的驕傲，充斥心田！
這是她做的第一道菜，青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