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目全非
?第六章面目全非
在主治醫師和於老闆的陪同下,柏玲來到人民醫院的太平間。這個太平間足有八十平米大小,裏面佈置的肅穆莊重,既是一個調皮鬼來到這裏,也會變得十分恭敬。別看這個空間面積不小,有時候也顯得很擁擠。
俗語說“河裏無魚市上看”。在醫院的太平間裏,也同樣是這種情況。
這家醫院的太平間,天天有揮淚來送行的親人朋友,天天有告別人生的逝者,天天有結伴同行的冥友。告別人生的他們並不寂寞,結伴而行,一塊到另一個世界去報到。他們已經無法顧及這個世界親人們的悲痛。路在腳下,死神逼迫着他們必須向前走,不許回頭看,更沒有停留的餘地。
柏玲看到:剛剛離開太平間的一大家子人,已經是兒孫滿堂。那個未亡人,論年齡,和自己恐怕不相上下。悲痛的她已經哭不出聲,站不住身,邁不開步,她已經處於迷迷糊糊狀態,是兒女們把她架出太平間。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雖然只有七、八歲大小,卻滿臉都是淚,悲得泣不成聲,口裏還斷斷續續地呼叫着:
“爺爺、姥爺……”
柏玲被帶到一個靈床前。床上躺着的這位男士,讓柏玲徹底驚呆了。最少有五秒鐘,柏玲沒有絲毫反應。
眼前的這個人,能是我的老公方明?柏玲在心中自己問着自己。方明可是個人見人愛的娃娃臉。大大的眼睛,一笑,臉上就出現兩個小酒窩。同事們稱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記得他們前去登記結婚時,那位負責登記結婚的老阿姨,上上下下反反覆復地打量着方明:
“小夥子,你現在就要求登記結婚,有點太早了吧?”
“我都30歲了,還算早嗎?”
方明說著,就拿出自己從單位開的介紹信。
這位老阿姨看看介紹信,又看看方明,看看方明,又看看介紹信。接着毫不客氣地問到:
“小夥子,你這介紹信是真得嗎?該不是自己偷着開的吧?”
“阿姨,不放心,您就打電話去核實一下。”方明笑着回答說。
這位老阿姨果然拿起手邊的座機,把電話打到方明的工作單位。雖然得到了證實,但她還是不放心,特意在存根上加了備註:
“此人長相和實際年齡相差懸殊。”
靈床上躺着的這個人,臉變成又瘦又窄的一小長條。眼睛緊閉着,顴骨高高的,兩腮上出現兩條深溝,看不到一點方明的影子。只有嘴角邊的那顆黑痣,左耳邊的那塊燙疤,說明他是方明無疑。
那顆黑痣是父母給的,先天就有。左耳邊那塊燙疤,那是新婚不足百日,是柏玲親手烙上去的,那是方明愛的鐵證……
方明是個嗅覺非常敏感的人。這天中午,方明興沖沖地下了班。門外還有人跟他開玩笑:
“呀,新郞官回來了?新娘子正在家為你做好飯吃呢,你聞多香啊。”
方明笑着回答到:“新郞已經變成老郞了。”
方明一走進家門,他鞋子沒來得及換,衣服也沒顧上脫,三步並作兩步,一陣風似的就先衝進廚房。
這時的柏玲,右手握着發燙的鍋產,左手把要炒菜用的蔥花正投入油鍋里。只聽“嘣”地一聲,火苗冒出三尺高。
也就是在這同時,方明一手抱住柏玲,來了個九十度的大轉彎。右手拿起鍋蓋,“叭”地一聲就蓋在了炒菜鍋上,同時關掉了火門。若不是方明,柏玲恐怕要來個“滿臉花”。這火和燙油可是不講情面的。由於柏玲身體失去重心,她倒在了方明的懷裏,手中發燙的鍋鏟,就壓在了方明的左耳根上。留下了這塊永久的燙疤,留下了這塊愛的標記。
柏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撲在方明的身上,撫摸着方明的臉,撫摸着耳邊那塊燙疤,把頭枕在方明的胸前,邊哭邊說:
“明,你醒醒,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不管……”
太平間裏只聽到柏玲一個人的話語,這話語讓人感慨,讓人落淚。
太平間裏只回蕩着柏玲一個人的哭聲。這哭聲撕心裂肺。
柏玲知道,這個太平間對老公方明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方明是個熱心腸。30多年來,那些病故的、那些因公損職的、那些意外亡故的同事,方明都要伸出援助之手,協助家屬把他們從病房轉到太平間。特別是那些兩地分居的單身同事,他都給予極大的幫助。讓逝者走的安心,讓家屬感受到社會的溫暖,並非人走茶涼。
每送走一位逝者,方明都會發出感慨。特別是對那些夫妻兩地分居的同事,他感慨夫妻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太短、感慨人生的不易、感慨突然中斷的親情、愛情、孝心……
他能用簡短的言語,讓逝者的家屬、子女親情加濃。有人說他是愛神的特殊使者。他能讓支離破碎的家庭,重新找回“愛”。讓愛鼓舞活着的人站立起來,堅強地生活下去……
眼前的方明,再也不能去為他人排憂解難了。再也不能去為他人奉獻愛心了。再也不能去為他人送別了。他如今就躺在這個太平間裏。他這個愛神的特殊使者,都沒來得及和家人道聲別,就被死神無理拘押,強行告別這個世界,再也無法返回。
柏玲望着老公方明的遺體,悲痛交加。
這時,柏玲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好象蚊子的哼哼聲那樣細小:
“你不要孩子,現在是不是感到孤單了?快起來迎接客人吧。”
柏玲感到有人把自己架了起來。耳邊傳來熟悉的抽泣聲:
“玲姐,你醒醒,玲姐,你醒醒……”
這聲音由遠而近,由小變大。柏玲睜開淚眼,看到自己爬在方明的屍體上。身邊站着閨蜜芳芳、過去的室友老七、老九。她們都是全家,都是祖孫三代。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太平間裏,這是給自己來捧場。這是在告慰方明的生靈,讓他走的放心。
柏玲的室友老七、老九都是方明為她們做的紅娘,讓她們建立起幸福的小家庭。歲月無情人有情,她們永遠不忘這位已經離去的“月老”……
只聽老七含着悲聲說到:
“玲姐,他們把電話打到工作單位,單位告訴了我們。我們又聯繫不上你,只好打給了芳芳姐。要不,我們怎麼會知道明姐夫的事?”……
於老闆看到:眼前這三個女人年齡都和柏玲相仿,三個家庭,都和明嫂子關係非同一般。特別是這個叫芳芳的女人,更是女中的豪傑,群體的領袖。他給這位女人低語了幾句。
芳芳再次來到柏玲的面前,小聲和柏玲耳語:
“玲姐,於老闆問,明姐夫的東西,是讓他派人專程送來,還是我們派人去拿?人家等你一句話。”
柏玲說:
“我去拿。我親自去拿。生前,我沒有答應方明的要求,我現在要去滿足方明的願望。去看看方明的工作單位,去見見方明的工友,去看看方明的住所,去做一次看不到親人的探親……”
柏玲扒到方明的耳邊哭着說:
“老公,對不起,我現在就到你的工作單位去看一看,到你的住處看一看,雖然是晚了,我還是要去”……
於老闆已經把車停在了門外。
柏玲突然象換了一個人。她堅強地站立起來,同三位女友握手:
“請放心,不論多大的困難,我都挺得住,我要讓方明走得沒有牽挂,何況家裏還有我的生身母親。”
柏玲特意向主治醫師深深鞠了一躬:
“大夫,謝謝你和你的團隊,為搶救我老公方明的生命,付出辛苦和不懈努力。我老公在另一個世界裏,也會為你們祝福。”
就在這一瞬間,這位倔強、疾惡如仇的醫師、大男人,眼裏忽然充滿淚水。他急忙用手捂住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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