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引子1
天空陰雨,開平衛外二十里,是一片有着小河流淌的草原。一支約有百人的明軍步兵,正帶着整齊的裝備巡邏。
“阿毛,一會有情況你就趴下。”隊伍里三、四十歲的老兵小聲叮囑身旁跟着的十多歲少年。
“叔,你說過很多遍了。”少年也小聲回了一句。
確實,從出發開始這個男子就一直在和少年說這話,男子有些緊張的看看四周,喃喃解釋,“這次不一樣……。”
“真遇上韃子,我就殺他個片甲不留!”少年一臉的意氣。
“阿毛!”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已是傍晚,冷水河畔,一片平靜。長官傳令就地休整,男子更是緊張。這個命令太不尋常,從沒這時候還一支孤軍留在交戰區,通常他們早就應該回開平衛了。
不少人就地坐下,啃着乾糧,但老兵們卻是個個用眼神傳遞着什麼。天色漸暗,長官卻始終沒下回程的命令,整支隊伍瀰漫著詭異的氣氛。
該來的終於來了,地上傳來有節奏的震動,是騎兵!所有坐着的人都齊齊站了起來,沒等長官下令,全體抽出了長刀。
“列隊!組陣!”
一聲令下,隊伍迅速做出反應。為首的長官,嘴角帶着笑,雖然這五、六十人並不是精銳,但平時的訓練還是很有成果。
他們的任務是纏住那支韃子騎兵一炷香,不錯,他們的任務就是當餌!
“天哪!是胡里渾部!是胡里渾部!”戰陣里不知是誰叫了起來。幾年來,遇到的明軍就沒活口,他們是草原里神出鬼沒的惡魔。
轉眼,韃子騎兵舉着長刀如潮水般衝來,少年一臉興奮,突然耳邊似乎聽到了機扣聲,瞬間弩箭破空而來!少年呆住了,這是……,這是弩箭?!如同細雨、密密麻麻!
“卧倒!”男子舉起盾,推了把少年。
少年撲倒在地,驚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耳邊滿是馬蹄聲、喊殺聲,還有痛苦的尖叫!同伴們手握長刀,卻沒砍中俯衝而來的韃靼騎兵。
“換陣!換陣!”長官嘶吼。一眼望去,敵人至少上百騎!必須要堅持一炷香,不然大明的騎兵趕不到這裏!那、那就必死了!
韃靼騎兵不停沖陣,短短几刻,就把明軍的戰陣沖的四分五裂。
少年瞪着大眼,混身發抖,盯着眼前的一切。伍長倒下了、什長衝上去,也倒下了,身邊躺着同胞的屍體,空氣中充滿血腥,完全聽不清長官在喊什麼,完全忘了自己要做什麼,只是任鮮血濺到自己臉上,一動不動。叔叔呢?
一炷香!一炷香!長官浴血咬牙奮力殺敵!還有一半的人,可以的!
不想死!才十六歲啊!但爹說過,韃子不會留活口,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一個!怎麼也要殺一個夠本吧!
少年顫顫巍巍從屍堆中爬起,手拿長刀,向剩下的兄弟們靠近。突然,“卟”的一聲,少年腳下踉蹌,低頭看見支弩箭狠狠插進胸口,滿臉驚恐。閉眼前,升起陣遺憾,要是一開始沒躲起來……。
突然,地上傳來更大的震動,四面八方都是!
韃靼騎兵正殺的興起,開始並沒注意,直至看到了軍旗,上面一個大大的‘明’字——大明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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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草居是京城外一處農莊,離京城不過二里而已,主人是兵部尚書楊博。
錢斌到這裏的時候,楊博正在地里收菜。
楊博一臉儒雅,卻是身材魁梧,此時一身農人打扮,見錢斌到了,將手中的菜和農具交給隨從,凈了凈手,將錢斌帶到一旁茅草亭里。
“楊大人。”錢斌恭敬行禮。
楊博笑着擺擺手,“這不是在京城,不必多禮。”說著指了指身旁一封信,“你們錦衣衛可是立功了。”
“冷水河大捷,下官也已聽說。”錢斌仍是畢恭畢敬。
楊博點頭,“兵部一向按功論賞,這次參戰將士都記軍功。你們嘛……,”笑了笑,“老夫已秘折為錦衣衛向聖上請功,不過,聖上尚未批複。”
“下官謝過楊大人。這本也是我們錦衣衛密探的份內之事。”
楊博瞄了他一眼,笑起來,“你是從成國公府來的?”
錢斌略一遲疑,點頭,“是。”
“你也知道彈劾我的奏章了?”楊博笑的很無所謂。
“那些言官毫不知情、胡亂彈劾,冷水河的計劃本就是經過聖上同意的。”錢斌盡量滴水不漏。
楊博繼續笑着說:“不過,冷水河之事確實發現韃靼有我們的制式弩,他們要彈劾兵部也沒錯。要說,當時為了保密,這個計劃是繞過內閣,由你們錦衣衛直接向聖上密報的。”
“總共就十把弩機,現在也全部收回了。這事……。”錢斌猛然想起,剛才成國公的交待,急急住了口。成國公的意思,錦衣衛本就是幫兵部的忙,這十把弩機也確實是楊博給的,總之,這事肯定不攬。另外,讓人心涼的是,成國公居然要停當事人的職,給聖上一個交待,可明明冷水河大捷了呀!
楊博擺了擺手,笑道:“國公爺能讓錦衣衛插手已是幫了大忙,錢大人不必為難。要說,人家也不知是十把弩機,他們擔心的是百把、千把,也沒錯。再說,錦衣衛又怎麼能保證韃靼只有十把弩機?”
錢斌默默坐下,低着頭。
半晌,楊博不再談冷水河之事,邊為錢斌倒茶邊說:“一直有說我們楊氏是山西幫之首,唉……”苦笑、搖頭,“老夫也不否認在山西確實有楊氏族人做些不光彩的事,但畢竟是族人,老夫幾次告誡,收效甚微。此次彈劾,對我們楊氏來說也是機會。”看着錢斌笑了笑,卻不說下去了。
錢斌皺着眉頭,有些不明白楊博突然提這個的用意,只好說:“在下只是指揮同知,此事須由左都督朱大人決定。”
楊博笑着點頭,“老夫會去成國公府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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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錦衣衛督指揮所。
“捷報!捷報!鄭大哥,是捷報!”阿三興奮的衝進來,“是、是冷水河!打掉他們了!我們贏了!”
鄭夙愣了愣,終於長長噓了口氣,“他娘的,雲石那小子……。”鄭夙抿了抿嘴,胡里渾部老是在邊界一帶神出鬼沒,這幾年明軍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悶棍。兵部派出過探子,但胡里渾的頭人就是個老狐狸,探到的情報從沒準過,還糊裏糊塗的被反咬了好幾口。
“雲石那小子……。”鄭夙不知該說什麼,自從知道派洛雲石孤身涉險,他的心就一直懸着。用十把弩箭取信胡里渾部,怎麼看這個計劃都爛的可以,那小子居然也敢接!不過,雲石可是錦衣衛在韃靼最厲害的密探了,身手好、交際廣,特別土默川那些皇族都信他,想想還真沒他不會的。想到這裏,鄭夙也升起一股自豪感。
鄭夙突然拉着阿三,焦急的問:“有沒雲石的消息?”
“那小子狡猾的很,肯定早跑了。不然,冷水河的計劃也成不了!”阿三興奮的說,“等他回來,不醉不休!”轉頭又笑着問:“這下,他是要升官發財了吧?”
鄭夙也傻傻笑起來,是啊,那小子狡猾的很,這幾年在土默川可不是白混的,他要跑不回來那才是怪事。
門外走來個筆貼式,見阿三和鄭夙都在,對着鄭夙行禮道:“鄭大人,錢大人有請。”
阿三笑着說:“賞來了,哈哈,鄭大哥你這個上峰肯定也有賞,不如晚上請兄弟們萬花閣呀?”
鄭夙故作嚴肅的給了他一個爆栗,“一天到晚的,腦子裏都想的是什麼?去定春霞樓。”
阿三一愣,大聲應下,“好嘞!”
錢斌給自己在指揮所里劃了間屋子,裏面佈置及其簡單,卻在內間置了張床,畢竟孤家寡人一個,睡哪都成。有時候,錢斌默想,他手下好像很少有成家的,也不知為什麼。
“錢大人。”鄭夙進門,一板一眼的向錢斌行禮。
“坐。”錢斌並沒抬頭,看着手裏的信函。
錢斌為人一向不錯,把下屬都當成自家兄弟,平時也很少擺架子。這次一進門,鄭夙就感覺到了錢斌身上的官威。好事啊!雖然心裏笑開了花,但還是坐的嚴肅、工整。
錢斌抬頭見鄭夙眼觀鼻、鼻觀心,一絲不苟的坐姿,笑了笑。“看來,你知道了?”
“屬下不知。”鄭夙心想,當然不知呀,不知道賞什麼,只求千萬不要太少,付不起春霞樓的席面錢那就尷尬了。
錢斌點點頭,問道:“你現在手上管着江南和土默川?”
“是江南凌正、土默川洛雲石這兩條線。”鄭夙繼續表情嚴肅的補充道。
“凌正是熟手了,你應該很省心。”
鄭夙笑了笑,點頭,“是,他這裏配了三個人。不過,他實際的人手遠遠不止,都由他自己負責。”
“這二年,倭寇的情報,就數他這裏傳回來的最具體、詳細了。凌正什麼職務?”
“百戶。”
“百戶了呀,什麼時候升的?”
“三年前。”鄭夙問什麼答什麼,雖然這些錢斌不可能不知道,不過,鄭夙心裏有數,這就是前戲。
“土默川那邊呢?”錢斌繼續問。
來了、來了。鄭夙快要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了,為雲石高興,也為自己。“土默川地域很廣,各部落情況複雜,所以,連洛雲石在內我這條線一共配了七個人。”
錢斌點頭,“我知道洛雲石很早就是百戶了。”頓了頓,又道:“當初,凌正也是他帶出來的。”
鄭夙愣住了,不明白為什麼錢斌說起這個,不敢搭腔,只聽錢斌繼續,“當初,你也是他的人吧?”
鄭夙咬咬牙,回道:“錢大人,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錢斌嘆口氣,“唉……,有時候想想,人啊……。”
鄭夙猛的一下站起來,向錢斌慌張行禮,“錢大人,當年洛雲石的事,屬下雖然瞞了二年,但,但之後大人,大人你也是默認的……。”
“別緊張,要治你罪,當初就治了。不過,現在這個洛雲石,卻還是來路不明呀……。”錢斌抬眼看着他悠悠的說。
鄭夙急了,“這、這都是查過的事,確實也沒問題。而且,這事都、都快八年了。”
“我以為你忘了,原來你也數着。”錢斌笑了笑,似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