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中)

五十五,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中)

又是一室清冷的月光,只時隔三日,同樣的月色,賞着,心境卻有了天壤之別。梅清音放下手中的筆,揉搓凍麻的手指,看着桌上一疊厚厚的《示兒手書》,淚潤眼眶。這幾日不眠不休,整日執筆,把自已所有的愛融在字裏行間,化成隻言片語,其實她想給的還有很多,但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坐在床側上綉着一件小兒衣衫的梅珍不知何時靠在床柱上睡著了。她天天洗呀抹呀,把個破舊清冷的冷宮硬是弄得象個鄉間閑適的小屋。

冷宮不冷,爐火正旺,茶香四溢,床上的錦被,案上的書,源源不斷地從中宮運來,宮人們似乎把這兒當作了她的別宮,一點也不嫌麻煩。

從早到晚,御廚房、作衣坊、花舍……里的宮人,找了理由繞到冷宮前轉上一轉,只為對她説幾句溫暖的話,就連劉公公和奶娘有次竟然把世子和公主也抱到了這里,她從不知她有這么好的人緣,但她沒有回頭,是不能回頭,所有的親情、友情、恩情,她都拒絕,一旦回頭,她就一刻也無法呆在這里了,她會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會恨會怨,她不願那樣,漠然一點,淡薄一些,心會好受許多。

只過一兩個時辰,東方的天空就會顯出青白色,皇宮又會迎來新的一日,她的明天又在哪呢?

悄悄地開了門,走進霜寒地凍的小院。一陣風兒吹來,枝頭上幾片殘留的樹葉不舍地隨風而去,她撿起一片,撣落塵埃,眼角的餘光瞧見對面宮殿的屋頂上有個黑影動了動。

她的身子晃了晃又重新站直。來冷宮的第一夜,她就看見了。夜深時分過來的,如飛鶯一般,輕輕落下,固執地坐在那裏,任寒霜沾肩,任冷風滿袖,方向就是她的小屋。所以她才不敢點燈,怕他看見她的無助和悲傷,怕他情急之下做出傻事。

俊武的身姿,一看便知是燕宇燕大哥,夜半來,天明去,相望着,不言不語。

她不喜歡別人的同情,她亦不會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他懂的,於是,只是遠遠地陪着,漆黑的夜裏,孤寂的靈魂因他的存在而不哭泣。

她不為任何人而感動,更不能欠下別人任何,第二天,她讓冷宮燃起徹夜的燭火,窗半掩,外面的人可以看到她一切如舊,讀書,寫作,面容淡然如水。

他該放心離去了吧!

深夜裏,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就在門外。梅珍慌得從屋內跑了出來,還不忘捎件外衣裹住她。”小姐,怎麼啦?”

門開了,女官恭敬地引着一個高大俊偉的男子走了進來。月光下,幾尺之內便看得分清,梅珍已盈盈跪下,梅清音心顫了一下,背過身去。

“王妃先退下吧,朕和皇后説幾句話。”蕭鈞的聲音暗啞苦澀,隱着無盡的痛悔。

梅珍擔心地看了一眼沒有表情的梅清音,不敢反駁,隨着女官走進了小院。

“音兒!”私下裏,只有二人時,他總這樣親昵地喊她,每次他這樣一開口,她便會溫柔地笑前依向他。這一刻,她聽得只覺着心酸,從裏到外。而他更是象隔了幾個世紀,用了滿心的溫柔,終於,他又有機會這樣稱呼她了。

“我錯了,音兒,我真是瘋了,竟然怨枉你,竟然把你扔在這里,竟然把孩子從你身邊奪走。”他好悔,從劉公公哭着把那本阿樂宮中的奏摺送進來,再看到奏摺中夾着的皇後手書的育兒計劃,他什麼都明白了,顧不得哭鬧的孩子,他就匆匆過來,只想緊緊抱住他的音兒,求得她的原諒。

“你一直都知,我其實很笨,不會治理國家,不會好好讀書,做事很衝動,幸好有了大臣們的輔佐,你的相助,一切都似乎還過得去,但音兒,你不知你就象我的性命一般,如果有人想傷及我的性命,我只會不顧一切地舉手痛擊。這不是在為自已開脫,我只想音兒看到我的心。這幾日,世子和公主日日伴我相眠,稍離我一刻,他們便痛哭不已,我知他們是懲罰我對他們母后的不公才如此。音兒,告訴我,怎麼辦才能讓你原諒我?我那日講的全是氣話,你離開的二年,我都能為你守身,登基這么久,只有音兒為我生下一子一女,你説,我怎麼可能還要別人?一直以來,到永遠,我想要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我的音兒。”蕭鈞説到最後,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梅清音亦是淚水縱橫,她咬着牙,雙肩聳動,身子顫抖,生生咽下了哽咽之聲。

蕭鈞伸手想抱她,但伸到一半,又落莫地收回。

“音兒,我知你的性情淡薄,不在意這什麼皇后封號,不在意這宮中的繁華,莫不是因為我,你盡可以隨意性情,過得自由自在。都是我拖着你,把你困在這里,我無以回報,就應好好愛你,可就這一點,我也沒有收到。你説我們過了高山大河,卻無法渡過一條小小的陰溝,確是這樣,我失去了對音兒的信任,也失去了音兒的心,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垂下雙臂,長長的身影無盡的凄楚,“音兒,你看都不願看我一眼嗎?”

不知何時,天已悄悄放明,頰上的淚水被風凍得冰冰的,蕭鈞不禁打了個寒顫,音兒仍一動不動地背對着他。”音兒,我不在意九五之尊,不在意男人象英雄還是狗熊,只要任何能讓音兒忘記前隙的,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那請皇上削去梅清音的皇后封號,請皇上把世子和公主讓我教養。”她開口了,清清冷冷,不帶任何情意。

蕭鈞痛苦地閉上眼,削去皇后的封號,那他與她之間還有什麼,她是世子和公主的娘親,卻不願做他的妻。”音兒,對不起,恕我做不到,我不能忍受你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世子和公主,我會讓他們回到你身邊,但是,音兒,哪怕你不再理我,再不看我,我仍要你是我的皇后,唯一的妻。”

淚,沽沽流個不停,她知他從小無人憐愛,登基后也是孤獨一人,寂寞的表情總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與他依偎,他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守得雲開霧散,他卻狠狠傷了她。

帝王心,海底針,深不可尋,她不敢再嘗試了。

“謝謝皇上抬愛,梅清音真的無法承受。請皇上三思!”她疏離地點點頭,走進了屋內。

“呵!”蕭鈞凄然一笑,“這一切是我應得的,我不怪任何人。音兒,好好保重。”

他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那夜夜相擁的嬌妻啊,當他是路人。

劉公公看着皇上一臉淚痕未乾,皇后也沒伴在身邊,便知皇上失敗了,也是,這心結哪會一天兩日便解開了,皇上苦有得吃呢,他表示十分十的同情。

蕭鈞看着站在外面等候的梅珍,停了下,忽然拱起雙手,深深一躬。

“天啦,皇上,這使不得。”梅珍慌忙避過。”你有事吩咐便是。”

“安慶王妃,請幫幫朕,朕糊塗,傷害了皇后,麻煩你幫朕勸勸皇后,讓她回到中宮,讓她愛惜身子,讓她不要難過。”

“皇上!”梅珍噙了淚,動容地點頭,皇上真是好愛皇后,才會如此不顧身份。

“這些時日你就留在宮中吧,皇後身體虛弱,精力不夠照顧世子和公主,你多幫幫。”梅夫人自皇後進了冷宮,便哭着回梅府了,他沒有臉面再請她過來,以後,等音兒原諒他之後,他再好好請罪吧!回首又看了一眼破舊的小院,音兒呀,你可以盡情恨我,但真的不要太久,人生苦短,我們已浪費了三日呀。

梅珍答應了,蕭鈞才稍有些寬慰。雖然此刻還沒有得到音兒的原諒,但想到音兒對他從未稍離,他的心就滿了,再不會痛。餘下除了相思和贖罪,他慢慢還。

“皇上,今兒上朝嗎?”劉公公看着一夜未睡的皇上沒有一絲倦態,反而精神抖擻。

“當然上,朕都二日沒上朝了,向王爺去了涼州,這朝中積壓的事一定不少。對了,公公,散朝後,讓阿樂來下御書房,還有,讓女官也過來候着。”

“皇上,賜她杯毒酒吧,不要再髒了你的眼。”

“不,公公,她如此費心地讓朕中計,朕一定要好好感謝她,不是嗎?”蕭鈞冷冷地説。

“嗯嗯,老奴懂了。”

皇上上朝,有事早奏,無事散朝。朝中沒什麼大事,瑣碎的小事,大臣們早就擔當過去。列班中,衛識文幾次欲語還休,燕宇的冷眉橫對,蕭鈞看在眼中,明在心裏。這次,確實錯在他,他歉疚地回視着,對於他們對皇后的在意,他不再妒忌,因為他終於體會到她心裏只有他。

回到寢宮,脫去龍袍,換上舒適的家裝。劉公公笑着遞上茶,“皇上,你説怪不,這世子和公主一見到皇后呀,也不哭也不鬧,奶娘和宮女,誰抱都可以,乖得讓人心疼。皇后呢,偏偏又不讓人抱,這大半天的,都沒松過手。”

“她會累的,朕抱一會就吃不消。”

“皇后沒有呀,老奴瞧見她似乎還笑了。”

“真的嗎?朕看看去。”蕭鈞歡喜的就想往外跑。

劉公公忙攔住,“皇上呀,皇后還沒肯回中宮,你總跑冷宮,別人會發覺的,再説,阿樂娘娘已在御書房等了。”

蕭鈞點點頭,“公公,朕現在擺駕御書房。”

“是,皇上!”

御書房內,女官規矩地立在門邊,阿樂一身艷服在書櫃前徘徊着。唉,這傳説中的御書房,不是史書便是兵書,枯燥極了,她慵懶地靠着櫃門,尋思皇上忽然宣她的用意。前日,她不慎摔了世子,本以為皇上有一陣要不理她,沒想到今晨劉公公早早就來宣旨,她真有些驚喜交加了。

蕭鈞撩起袍角,抬腳走了進來。

“皇上!”阿樂抿嘴輕笑,嬌弱地迎了上去。

“愛妃來啦!”蕭鈞輕柔地執住她的雙手,兩眼脈脈,“早就聽説愛妃為杭州才女,朕一直沒有機會見識。唉,這些日,朕又是娘又是爹的,累得批個奏章筆都拿不動。本想請向王弟幫,他到邊塞慰軍去了,思來想去,便想到愛妃,行嗎,愛妃?”

阿樂歡喜得都站不住了,身子一個勁地貼向皇上,“皇上説什麼,臣妃依了就是。只是這奏章,臣妃從沒批過,皇上還要指點一下。”

蕭鈞含笑點頭,拉着她走向書案,打開一本奏章,“愛妃,你只要把奏章先讀給朕聽,然後朕口示,你學着朕的筆跡批示就行了,哦,不行,愛妃哪裏會朕的手跡呀,還是朕親自來吧!”

阿樂此時早已血往上涌,樂暈了頭,嫵媚地沖蕭鈞一歪頭,“皇上,你可能不知了,臣妃在杭州時以模仿別人的字跡稱冠,許多書法大家的作品,臣妃仿來,不是精深的內行,就無法識別。”

“真有此事?”

“要不打賭。皇上要是輸了,可得什麼都依臣妃哦!”阿樂自信滿滿地嬌笑着。

蕭鈞微笑點頭,“好,那就賭上一賭。朕攤開十本八本摺子,你在一時之內就要模仿完,如何?”

“一言為定!”

蕭鈞信手拿下幾本摺子,一一攤開。阿樂輕輕坐下,執筆在手,每一本只細細看上兩眼,就落筆於紙,果真如她所言,紙上的字跡與奏章上的相似度,幾可亂真。

蕭鈞眯着眼,淺笑着。

很快,阿樂就仿到最後一本了,她拿起摺子,手忽地抖了一下,折中跟着飄下一張紙箋,阿樂臉色蒼白如雪,額間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愛妃,怎麼停下了?”蕭鈞平心靜氣地問。

“臣妃……忽……忽然感到不適,可否先回宮?”阿樂不敢回頭,哆嗦着。

“不會吧,剛剛不是好好的嗎?愛妃,莫不是你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蕭鈞聲音不大,但聽在阿樂耳中竟如雷劈。

她嘩地轉過身,跪在地上,匍匐到蕭鈞腳前,抱住蕭鈞的腿,哭着,“皇上,臣妃錯了,請皇上饒了臣妃。”

“呵,”蕭鈞甩開她,“愛妃,你到底錯在哪啊,朕怎麼聽不明白,可否一一説給朕聽。”

“皇上……”阿樂哆嗦得腰都直不起來,“臣妃貪心……”

“貪心到偷走皇后的手跡,還有燕將軍的奏章,假造書信,設下圈套,讓朕鑽,呵,你的膽可真不小哦!關於皇后失蹤一事,你是從哪裏得知的?”

“臣妃有次偶遇宮女金花,試探出來的,然後重金讓中宮裏的一位公公幫臣妃,待哪天皇上經過書廳,就備下一切。沒想到那天好巧,臣妃在後面臨摩,皇后就來了,然後……”

“哈哈,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怪不得那天好心來討朕歡心,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阿樂,朕先扔開這些不談,單談燕將軍這本奏章,你偷去的這本奏章,是燕將軍從前在邊境寫來的密折,乃是朝庭機密,你可這里什麼罪嗎?姦細,叛國,隨便扣一項在你頭上,就是滿門抄斬。你未曾想過這些後果吧?”

“不,皇上,臣妃絕不是那樣的用意,臣妃只是想讓皇上殺了皇后,從而轉愛於我。”阿樂花容變色,驚慌錯亂地哭求着。

“女官聽到了吧!朕從不過問後宮的紛雜,要如何,你按規辦吧!”蕭鈞背過手,冷漠地説。

“皇上,這等惑亂後宮大罪,按規凌遲處死。”

“賜三尺白綾,然後葬到亂墳崗罷了。”蕭鈞閉上眼,揮揮手,讓女官拉了下去。阿樂早已嚇得昏死,任侍衛如拖着雜草般出了御書房。

“唉,朕曾給過她幾次出宮的機會,她一直自不量力地堅持留下,貪求朕的歡喜。可憐也可嫌呀!”蕭鈞仰天長嘆。

“皇上,不要難過,這是她自取其辱,自得其果。老奴在宮中幾十年,早看出她有野心,不曾想她會處心積慮地設下這一計,如她是男子,與她為敵,真不可大意。”劉公公嘆道。

“嗯,也是呀!可惜她那一技之長,沒有用在正道。”

“雕蟲小技罷了,象皇后,飽讀詩書,從不見她顯山顯水,這才是真正的文人習性。”

“皇后呀!”蕭鈞臉上掠過笑意,“她出身文人世家,受的教育不同,日後世子和公主一定也是人中龍鳳。”

“呵,本來就是龍和鳳呀!”劉公公笑了,“皇上,你今晚要宿哪裏呀?”

蕭鈞眉頭一擰,嘆了口氣,“朕就是厚着臉皮過去,只怕皇后也不留朕,還能哪裏,寢宮啦!”

哦,真是可憐的皇上啦!劉公公跟着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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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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