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斜日更穿簾幕,微涼漸入梧桐(下)

二十,斜日更穿簾幕,微涼漸入梧桐(下)

今天是第三天,蕭鈞的傷口結了痂,估計一兩天就可脫落,想來是不會留下疤痕。他昨日便出帳散步,遇着侍衛們,都一臉笑意,象沒事人一般。

梅清音辛苦地伏案閱折,有人説傷痛,不便批閱,只能口授,苦得她日日批寫到深夜。朝中天天飛馬過來,摺子有增無減,那個向斌怎會那麼懶。她苦着一張小臉,端坐在案前,奮筆疾書。

“梅大人,正忙呢?”宗歸田端着一個熱騰騰的砂鍋走了進來。

“宗副將,”她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問候。

宗歸田四處張望了一下,“皇上不在嗎?”

“和王元帥閱兵去了。”其實也是向將士們展現一下他平安無事,不讓軍心混亂。

“哦,這是燕將軍特地請人打的山雞煨的濃湯,聽説很是補人。請皇上一定要多吃點,傷口才會癒合得快些。”他恭敬地説。

“燕將軍真是周到哦,本官先接下,皇上回來后,一定細細稟報。”她揉揉眼角,拍拍酸痛的肩,從書案後走過去,伸手接下。

不知是因為砂鍋太重,還是太燙,要不然就是她坐久了,手有些麻木,她一下沒有捧好,手一歪,一鍋滾燙的湯瞬間摔到地上,鍋碎湯流,那隻煮爛的雞軟軟地趴在地上,好不凄慘。

突發的狀況,讓二人都目瞪口呆。

梅清音先回過神來,豎著兩手,一臉窘迫,“對不起,對不起,宗副將,都是下官不好,這怎麼辦呢?”

“你,你真是好沒用。”宗歸田看着地上的雞,急得兩眼血紅,雙拳舉起,恨不得揍他幾下,“這可是我們辛苦才捉到,想孝敬皇上,沒想到你居然打翻了。”

“別打我。”她抱起頭,一臉惶恐,“下官又不是故意的,下官知錯了,宗副將,以後我絕對不碰你送的任何鍋。”

“以後,哪裏還有以後。”他氣得手又開始亂抖,“你,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呀,為何如此煩人。”

“我保證我是人,你看,那是我的影子。”她終於不再抱着頭,退後幾步,指着地下單薄的纖影。

“真是和你説不清,瘋了。”他瞪了她一眼,掀開帳簾,惱怒而去。

等他一離開,梅清音收起臉上誇張的表情,蹲下身,看着地上的雞,喃喃自語:“真的有那麼好吃嗎?我為何不覺得呢。”

“梅大人,你在和誰説話?”王元帥和皇上閱兵回營,看見梅清音盯着地上,邊説邊搖頭。

“瞧,和雞呢!”她指指地上的雞。兩人這才看到了地上的狼籍,對視一眼,不禁仰頭大笑。

三更剛過——她摸黑出了帳營,穿過一處處軍營,彎向後面的山徑。黃昏時,燕宇悄悄讓衛士送了張紙條過來,説知道放冷箭的人是誰,想和她悄議。她應約而來。山路上有些積雪,凍着,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天上星星很少,月亮也不見蹤影,幸好還有雪光照應,看得見一兩分。

好不容易來到上次交談的坡口,她輕拍亂跳的心。這好象是第一次,她獨自一個人深夜出來,要不是為了皇上,她也不敢冒這個險。

突然,她圓瞪着杏眼,在她驚呼出口前,一雙有力的手臂已把將她拖到坡上的樹后,鐵扇似的大掌捂住了她呼不出聲的櫻唇。她已完完全會被鉗制在一個人的雙臂里。

“梅大人!”抓她的刻意壓低了嗓音,陰毒無比地獰笑着。”你可真夠天真的哦!弱不禁風,也敢深夜出來,是太相信燕宇,還是對皇上太賣力?”那人忽地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格開一點距離,她的背抵着樹,仍被他鉗製得動彈不得,彷彿料定她不敢高聲呼叫,所以放開捂着的手。

就着雪光,她依稀看出男人矇著面,身着夜行衣,似曾相識。

“梅大人,我真的不懂,你做你的文官,為何要管東管西,多次壞我大事,你可知我為此付出多年的心血和等待。”男人掐着她下巴,逼她直視他嚇人的眼瞳,顯然的,他粗暴又易怒!

“我想你可能認錯人了,我從沒有壞過任何人的事。”她在自已不再抖得像秋風下的落葉時顫聲反問。

“哈哈,你竟敢這樣説。沒事,沒事,反正你也不會活太久,我就一一説給你聽吧!”男人冰冷的語氣中有着無情的殺機。

梅清音驚愕地直視那雙非人的眼眸……他……他要殺她?

“你不是燕將軍?”死亡!這份恐懼迅速擄獲了她!

“燕宇?哈,我怎可能是那愚忠之輩。梅大人,當初,我力主抗敵,你搬出什麼牧人習性,一個文官會寫文就可以了,幹嗎參與戰事,那個皇上可能是喜龍陽吧,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居然還信了你;第二次,好不易射傷了皇上,你居然也懂個醫藥,找也了解方,這可真讓我恨之入骨呀!第三次,我苦心設計的一出嫁禍之戲,竟然你還無意打破了,要不是顧忌在大營,我好想當時就殺了你,你真是個禍根啊,雖然你與我無怨無恨,但你在太壞事了,不要怪我心狠,這是你自找的,梅大人。”男人説到最後,陰狠的目光象要射穿她似的。

“可是,我終是朝中大臣,你殺了我,也不會逃得脫的。”她努力讓自已以冷靜的語氣説着,卻仍是含着太多恐懼。

“象你這樣的大臣,朝中多如草芥,不過皇上貪戀你,可能會追查,但別人怎會知道是我所為呢?”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我含辛茹苦,潛伏多年,從未被別人發覺。你以為我象你這么天真嗎?”

“宗副將,你確實不天真,但你説得太多了,我們想裝傻都很難。”山後忽然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涼涼地説。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男人嚇得鬆開了梅清音,倒退幾步,轉身一看,身後也站着密密的持劍護衛,不禁驚惶失措。

“你以我的名義送的紙條,我怎會不知呢?”燕宇正對着他,雙臂環胸,星般的雙眸捕捉他的一舉一動。

“不可能,不可能,沒人知道的。”宗歸田撕開蒙面巾,驚恐地狂吼。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早在你力主出兵時,梅大人就看出你的異常,然後她悄悄查出你的父親居然是逍遙王府的總管,你從小便是在王府長大的,所以後面發生的任何事也就不難理解了。”

“不,我不信。”宗歸田復又抓緊了她,“他在撒謊對不對?”

“宗副將,”梅清音鎮定地看着他,“你真是好可憐,死到臨頭,還在自欺欺人。你可能不知,我有一個長項,那就是過目不忘。第一次在將軍府議事,我看出你手抖得象在抑制住什麼情緒,我就覺得奇怪,當天晚上,你趁燕將軍查營時,偷窺主帳,雖然矇著面,但你那雙眼,我一下就認出來了。我試探你的老家何處,你不經意説出了實情,京城人,我立刻請向王爺去查,果真你與二王子有些牽連。但我沒想到你會冒險在軍中放冷箭,事後王元帥就查出你帶兵出征,人卻不在戰場,再後面的雞湯,我當場就給你摔破了,讓你無任何機會。今夜,你狗急跳牆,我真的會那麼天真嗎?宗副將,趁戰亂時,刺殺皇上,又可栽到敵國頭上,又可栽於流箭,從哪裏講,都無懈可擊,可百密一疏,上天不容,你有可能成功嗎?”

“都是你,不然我早成功了。”宗歸田眼中忽現暴風狂雨,手猛一用力,她駭怕地想躲開,卻見他兩眼一翻,直直地倒在她的身上,身後連中兩把尖刀。燕宇不心地把她從樹后抱出,她抓緊他的衣襟,眼前金星直冒,終於輕輕鬆鬆地暈了過去。

“好生埋了宗副將吧!”燕宇抱起梅清音,沉痛地對衛士説。各為其主,可惜所從非人,實在可憐,令在相交多年的份上,他實在不忍讓他亂屍荒野。

懷中小小的人兒暈睡着,抱在手中象個孩子般,可就是這樣的人,卻驚人的聰慧,驚人的機智,不是他,他們也不會這么早就揪出內奸。他一直以為男人以武力為強,那些文官再如何出眾,他都覺着如女子般無用,今日他不得不承認他錯了,弱不禁風的男子一樣可以強勝三軍。

剛進大營,明亮的火光下,只見皇上焦急地張望着,一看到他懷中的梅清音,滿臉不悅地抱過,一言不發地轉身就回,劉公公竟然也瞪了他兩眼。

燕宇張開兩臂,愣在那裏。今夜,他依計埋伏在山後保護梅大人,皇上在營中等候,好象沒做錯什麼呀!為何皇上臉臭成那樣?他困惑地搖搖頭,悶悶不樂地回將軍府。

“音兒!醒了嗎?”耳邊是誰一直在溫柔的喊着,還不時在臉上磨來磨去。梅清音睜開雙眼,發覺自已睡在床上,皇上正湊近她的臉,緊張地盯着她。

“我醒了。”她沙啞着嗓音,瞧見帳營隱隱透出光亮,問道:“天亮了嗎?”

“嗯,你睡了有五個時辰,一半是困一半是嚇,我都看了你幾次了。”他欣喜地吻吻她紅潤的臉腮。

“事情都好了嗎?”她皺着眉,又想起了夜晚的一幕。

“當然,好得出奇,音兒,知道嗎?查夜的將士居然在另一處山頭還抓到了另一個人,你猜是誰?”他興奮地抱起她。她微笑地搖頭。

“是蕭瑋的護衛羅干,也就是上次刺殺我的人。”

她一聽,小臉兒綳得緊緊的,緊張地看着他。

“沒事,放鬆些。那人可能在等宗歸田的消息,在山上有幾日沒吃,消瘦得很,將士幾下就抓住了他。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張紙條,寫着:已斬首,速攻,還是蒙文。哈哈,想不到他是個吃裏扒外之人,一面幫蕭瑋來刺殺於我,一面又私通蒙君,在刺殺我后,軍心渙散之時,再助蒙人攻克涼州,真是一舉兩得呀!”

“那你就準備將計就計了?”

“音兒,你能不能裝傻一點,讓我有成就感些。”他低吟了一聲,猛地像黑鷹捕食小鳥般,兇猛地擒住她的紅唇,糾纏住她的唇瓣!她的喘氣輕聲呼入他的口中,雙手柔柔地貼在他的肩上,心跳漸漸失控。

“明日,我軍準備發起總攻。凱旋之日就要近了,這次,我要讓蒙人徹底死心,永不敢再踏入我疆土半步。勝利后,我們要班師還朝,那時我們就該成親了。好象不久,應是春天了,我也能陪音兒出去走走了。”他的唇仍近在寸許間,額頭抵着她的,他似乎在努力壓抑着什麼,又像在平復氣息。

“皇上——”她柔柔地喊着,心下明白她和他的情感早已糾纏一起了。將臉窩在他的頸項間,清盈的大眼滿滿的嚮往,如他所説,回京后,他與她的關係會更密切,這幾個月來的患難與共,她早把他視成了自已的一部分,再密切一點也不壞,“皇上,那就早點回京吧!”她菀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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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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