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扎手一支梅

70.扎手一支梅

當年關雲長單刀赴會時是個什麼心情,劉邦參加鴻門宴又是啥心態,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應邀赴兵部尚書府上說話,我卻並不擔心——因為我相信他李再興是個明白人,應該不會做傻事。

否則,我不認為他比黑石炭或者土默特更難纏。

去赴會時我就帶着不悔,畢竟人多了沒用,還顯得我架子大似的。九點半出門,十點之前就到了位於恭王府北側的兵部尚書府。

到了門口,自有門人接了馬匹,我和不悔一前一後進了院子。

院子很大,很氣派,青磚大瓦紅漆柱,來來往往的僕人絡繹不絕。我隨着迎接我的管家,目不斜視的走進了兵部尚書府李再興李大人準備接待我的西院。

到了門口,卻見那兒立着一個人。此人身高八尺,三縷長髯,穿着便裝,長得堂堂一表,雖然已經四旬有六,卻風采不減青年。正是我此行的目標——兵部尚書李再興李大人!

見我到了,他並不像別人似的迎上來,卻也並不冷漠,而是微笑着站在那裏,彷彿一棵青松,挺拔不屈!我心道果然是一條好漢子!不愧是當年東征西討的猛將!儒將!

於是我大步走向前,等雙方還有五步時停住,微笑着與李再興對視了片刻,方行了個軍禮道:“晚輩孫啟藍,參見李大人!”

李再興回了個軍禮,卻笑道:“你行了軍禮,卻自稱晚輩,這是為何?”

我正色道:“行軍禮,乃是對您過往業績的尊重;稱晚輩,卻是表明了今日來拜訪的身份。”意思是我尊敬你,但是我並不怕你,既表明了態度,又體現了姿態。

我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聽的李再興暗暗點頭。當今天下,阿諛奉承之徒如過江之鯽,敢對自己說這番話的卻少之又少。再看我一臉坦然,並非忸怩作態,更是歡喜,笑道:“英雄出少年!請!”

說著往屋裏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也道:“前輩請!”

說著也做了個請的手勢,往前走了兩步。李再興心中歡喜,過來拉着我,兩人一起進了西院。管家則帶着不悔去了別院,自有人招呼着。

裏面是個挺大的小四方院子,院門朝東,一共三間房,院子的東北、東南角上各種着一叢梅花。如今已是初冬,那梅花開的正艷,院子中間一棵青松,和梅花相映成趣。

見我駐足賞花,李再興笑道:“都是小女閑時種的。這孩子不好別的花紅,唯好這一支梅花!”

我微笑道:“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梅蘭竹菊,梅花乃四君子之首,想必令愛是個極有風骨的人吧!”

李再興聞言,啞然失笑道:“若待會兒能見到,便讓你見識小女的風骨!”

我不知道這話怎麼接,只能微笑不語。李再興也不再說話,帶頭進了西院正房。

掀開帘子進去,屋子裏擺着一張小桌子,桌子上燙着一壺酒,還有罩籬罩着四、五個菜。我二人相對而坐,李再興笑着掀起了罩籬,笑道:“這是小女做的。這孩子,除了廚藝還像個女子,其他的......唉,不提也罷!來來來!吃菜!”

我定睛一看,四菜一湯——叫花童子雞、杭州東坡肉、砂鍋魚頭豆腐、龍井蝦仁,加上一瓮桂花鮮栗羹。罩籬一掀開,我被這菜香熏得腸腹中咕嚕嚕作響。李再興也不說話,只是笑着拿起酒壺,將裏面燙着的紹興黃酒倒給我一杯,笑道:“冬日裏,黃酒加上枸杞、黃芪、葡萄乾一煮,最是暖胃滋補!來來!嘗嘗!”

我知道他有話要說,但既然他不着急,我便也不着急,與他舉杯一碰,酒香溢了出來,我再也忍不住,一杯酒下肚,頓時覺得肚子裏暖融融的,自腸胃到口舌,再到麵皮,都覺得一股熱浪呼的騰了起來!

我笑道:“好酒!”

李再興笑道:“來吃菜!別光喝酒!”說著夾了一筷子東坡肉給我道:“小女做的這東坡肉最是傳神,快嘗嘗!”

我連忙端起碗接過,香氣撲鼻,色澤紅潤,夾了一筷子入口,哇哦,果然又酥又香,肥而不膩!

我連聲贊道:“這東坡肉乃是我吃過頂好的!”

李再興笑道:“若見了小女,可不敢這麼說!這孩子又要跳腳,怪我總說她不像閨女!”

我不禁愕然,都說當爹的最疼姑娘,這李大人對自己閨女的認識比較獨特啊!於是我岔開話題道:“令愛做菜的手藝真是一絕,只是不知,為何單做杭州菜?”

李再興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道:“昔年我在海域為官,與你的上官——戚繼光互為犄角,共同剿滅倭寇。我這女兒出生時便好動,到了七八歲上,越發頑皮,偏是不愛紅裝愛武裝,整日裏舞刀弄槍,還總去水師里調皮!今日裏學人潛水,明日裏學人指揮打仗,真是一刻不得安生。”

而後嘆了口氣道:“不過一來二去,卻和杭州沿海的軍屬商家混的爛熟,便學了這唯一一樣女工回來!不然那,嗨嗨,只能做男孩子養嘍!”

說著又嘆了口氣道:“如今這孩子都快十六了,卻還是整日裏淘氣,上次說了個人家,誰知這孩子提出,除非在武功上超過她,否則她便不嫁!又有幾個少年郎是她的對手?於是便……唉!”

正說著,門帘被呼啦一聲掀開了!一個身影夾着微微的幽香衝進來,帶着脆生生的聲音道:“爹爹,你又這樣詆毀女兒聲譽!人家只是比較活潑,非讓你說的不像女子一般!要你賠哦!”

我扭頭看時,卻見一個妙齡女子叉腰站在門口。

仔細看時,那女子高挑個兒,半長的頭髮嬌俏的斜搭着,皮膚透着健康的顏色;柳葉眉、大眼睛,眼眉間畫著淡淡的妝,靈動的眼睛像是會說話;高鼻樑、小嘴唇微微翹着,似笑非笑。

姑娘裏面穿着白褂子,套着一襲黑色金邊鑲紅花的武士馬甲,最外面斜披着一條大紅的披風!往那裏一站,恰似門口那臨風傲雪而立的紅梅,令人心中所喜,色卻難予。

見我獃獃看她,這姑娘微微偏着頭哼了一聲,走上前來坐在了我和李再興中間的小椅子上,雙肘支在桌子上,雙手交疊在胸前托着下巴,偏頭看着我道:“你就是孫啟藍?”

我看了李再興一眼,李再興抿了口黃酒,低垂着眼皮,淡淡的道:“風骨。”

我點點頭,轉向姑娘道:“正是,在下便是孫啟藍!”

那姑娘又問:“便是那個打敗韃靼人的孫啟藍?”

我答道:“便是那個孫啟藍!”

那姑娘又再追問:“便是那個打斷我兄長右手右腿的孫啟藍?”

我再答道:“正是那個孫啟藍!”

那姑娘霍的站了起來,走到我跟前,我以為她要動手給兄長報仇,卻礙於李再興的面子和她的性別,不好動作,只能暗暗運起寒晶訣,作以防備。誰知她“啪啪啪”在我肩膀上拍了三下,笑道:“幹得漂亮!我早就想教訓那個混蛋,結果被你先下手了!”

我不禁愕然,這是什麼節奏?反話正說?正不知如何回答,那姑娘卻又脆生生的說道:“為了這事,我娘還跟我爹發火,是吧爹?我就跟娘說,你娘家這個禁街虎,再不教訓,只怕要把紫禁城掀了去呢!”

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姑娘,真是個爽利的性子,但卻不招人煩!

於是我拱手道:“昨日我確是報了教訓他一下的念頭,若是不承認,抵賴說不知道他是貴府親戚,那也不是我的作風!”

那姑娘笑道:“敬你是條漢子!來,我陪你喝一杯!”說著要去端李再興的酒杯!

李再興一把按住酒杯怒道:“華梅!今日有客人在,怎麼還是瘋瘋失失的!傳出去,日後可有人敢要你?”

那姑娘朝着李再興嘿嘿壞笑了一下,做了個鬼臉道:“小氣!”,復又坐在剛才的椅子上,眯眼看着我笑道:“我就是李華梅,你面前這個老頑固口中不成器的女兒!早就聽說孫將軍少年英雄,今日一見,嗯,倒也不算太失望,就是比我想像的白凈了一些!”

我又無語,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恩恩啊啊的端起茶杯喝着。李華梅卻湊上來,神神秘秘的道:“我爹說的沒錯!我呢,平時是喜歡舞刀弄槍,我爹常說以後沒人敢娶我,卻不說那尋常的男子我也不稀得嫁!不過呢……我看你挺不錯的,不如你娶了我吧!我每天陪你練武!如何?”

聞言,我一口水差點兒噴出來,硬生生咽了回去,嗆得我連連咳嗽!李華梅過來拍了我的背兩下,哈哈笑道:“看你也是個漢子,怎麼一句話嚇成這樣!”

李再興怒道:“姑娘家成何體統!還不......還不去看看剩下的酒燙好了沒?”

李華梅嘻嘻一笑,站起身來懶洋洋的道:“知道啦!尚書大人!下官這就去看!”

說完,背着手,甩着腿就要往外走。忽然又轉回身來,幾步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道:“拿來!”

我愕然道:“什麼?”

李華梅嗔道:“工錢啊!”

我更加茫然:“工錢?”

李華梅指了指桌子上的菜,翹着下巴、癟着嘴作怪道:“吃了本小姐做的菜,還不回贈禮物嗎?”

李再興怒道:“什麼禮物!盡整這些古靈精怪的!快去快去!”

李華梅卻絲毫不怕,噘着嘴,伸手不走!

我心道不拿出些東西,只怕打發不走這個女魔頭,忽然靈機一動,伸手入懷,果然有個小盒子,便送給她吧!

於是雙手將盒子遞給李華梅!她楞了一下道:“真有禮物啊!是什麼?”說著打開了盒子,接着便“哇”的驚叫出聲!右手從盒子裏捏出一串折射着華美藍光的墜子!

不是別的,正是昨天我從店裏“買”到的海之淚!

李華梅的眼睛裏全是小星星,看來只要是女子,都喜歡這種亮晶晶的東西!她迷醉的問:“它叫什麼名字?”

我笑着答道:“海之淚。”

李華梅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又問我:“哪來的?”

我如實答道:“從青玉閣買的。”

李華梅驚喜的叫道:“青玉閣!哇!難怪這麼精緻!”

話音剛落,臉色卻沉下來,問我道:“你買的?”

我奇怪,剛才不是說了嗎,便簡短的答道:“啊!”

李華梅偏頭問我:“你買了準備送給誰的?”

我納悶道:“沒打算送給誰啊!好看就買了。”

李華梅突然指着我叫道:“不打算送人,你不是打算自己戴吧?難道你有女裝癖?”

我汗顏,無語問蒼天。

李華梅一臉嫌棄的表情把海之淚裝回盒子,合上,傲然道:“你這稀里糊塗的墜子,本小姐才……”

話剛說了一半,突然又變成一張燦爛的笑臉道:“才不會不要呢!還給你,還不知道你拿去坑害哪家閨女!我這也算替天行道吧!”

說完,就掀開帘子跑出門去!

忽然又掀開帘子一角,伸進腦袋來笑道:“啟藍大哥!謝謝你的墜子啦!”說完沒了身影。

在李再興長長的嘆息聲中,留下風中凌亂的我,一頭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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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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