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跑堂
“不用了吧，媽媽。”莫顏小聲勸阻。
“我是文豪。是這家小店的景觀顧問。”所謂文豪，聽上去更像是“問號”。他若無其事一揮手，又分明是在指庭院景觀。
莫潔蓮一心想把今日看作是全新的開始，有人讓桌，她自然樂得接受。手上用把力，拖着莫顏就拖走了。
文豪帶路，一直將她們帶上桌。
莫潔蓮和莫顏坐下來，沒想到，文豪也坐了下來。
面對母女倆驚詫的詢問目光，文豪撓了撓耳後根：“我也覺得一個人佔一張桌太浪費了。你們儘管放心，我很自覺，絕對不會將筷子伸到你們點的食物上……”
母女倆對望一眼，莫顏連座位都沒坐實，一副隨時抬腳走人的架勢。
“既來之，則安之。”
莫潔蓮一語定乾坤，然後開始翻菜單。
莫潔蓮點起餐來十足大戶。攏共她和莫顏兩個人，硬生生點了4個菜，1例湯。
飯菜上桌，對比之下，文豪的一菜一湯顯得樸素多了。
“顏，你看我的化妝技術好吧？都沒人認出你。”
“顏，你不小心踢到我了！”
“顏，不要皺眉擠眼……你有話要說？”
“啊，顏，莫非你是在暗示我……”
莫潔蓮少女味十足地倒吸一口氣，將手蜷縮在嘴巴前。眼睛咕嚕一轉，目光落在身側的文豪身上。他正悶頭吃飯呢，沒有搭訕的跡象啊。
莫顏這會兒終於明白莫潔蓮的戀愛為什麼屢屢受挫了。她分明只帶容顏不帶腦子嘛。
“媽，快趁熱吃吧。”
文豪不僅悶頭吃飯，還低頭玩手機。久而久之，連莫顏也放鬆了警惕，全身心享受起飯菜來。
這家小館，菜做得有滋有味。
莫顏雖然不是品佳肴的行家裏手，但她剛吃過張媽燒的美味呀。這家的大廚，完全不輸張媽。
“很不錯！”
難為她們倆了，4菜1湯竟然吃了個乾淨。
“這湯真好喝。”
咽下最後一口湯，偷偷摸一把滾圓的肚子，莫顏心裏樂開樂花。吃飽喝足，對她來說，就是生活里的最大享受了。
“埋單！”
莫潔蓮餘光掃過悶頭窮吃的文豪，眼睛裏難免有一抹嘲諷。那傢伙看上去很光鮮，吃起飯來卻小氣得很。像啜咖啡，每次吃那麼一小丟丟，偏還要嚼上半天，導致她們的四菜一湯都幹掉了，他還在吃着他的一菜一湯。
“女士您好，一共10387元。”
莫潔蓮從錢包里派頭十足地抽出一張卡，遞給跑堂。跑堂恭敬地接過卡，挑頭正要走。
“等等！”莫潔蓮如夢初醒，“多少錢？”
“一萬，零，三百，八十七塊。”
莫顏早在第一次聽到跑堂報出的數字時就已經入定。
“怎麼會？！”這時候哪裏還顧得上形象，莫潔蓮沖跑堂大叫。
跑堂“唰”地從后腰抽出條狀菜單，在桌面鋪開，手滑到某一頁，指着“花膠之上味魚肚羹”，娓娓道來：“女士，您不要激動。我們是信譽小館，絕不會賴您的賬。您仔細看，這份羹是按盅標價的，而您是按例購買的。一盅1800元，一例6盅，抹零后一萬元整。”
莫潔蓮胸口急劇起伏：“就算我看錯單位，也絕不會點這種幾千塊的湯！”
“女士，請您不要激動。也會存在跑堂記錯單的情況，讓我看一下您的對賬單。”
桌上有兩張對賬單，跑堂拿走了其中一張。
“女士您看，如果您咬定絕對不會點幾千塊一盅的羹，那很可能點的是88元的雙味魚頭，被新來的服務生聽成上味魚肚，而大廚陰差陽錯就把花膠給煮了。您知道，花膠，也就是魚鰾，也稱魚肚的。”
莫潔蓮只聽到其中“也會存在跑堂記錯單的情況”，像是抓到某種希望，點頭不止。
“Anyway，菜單是跟您確認過的。您當時沒提出異議……”
這彎拐的！
莫潔蓮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然而暈倒，治標不治本。
等莫潔蓮悠悠醒過來，發現自己從餐桌前移到辦公桌前。然而，吃到肚子裏的飯菜錢，還是要付的。
“您隨時保留投訴權。說實話，免一半的單，也是看在景觀設計師的面子，勉力而為的。”經理模樣的人彬彬有禮恭送莫潔蓮母女。
在刷爆3張卡之後，景觀設計師不忍看下去，代為付了最後的210塊。
而莫顏，頭都快低到胸脯上了。
她知道家裏沒錢，可不知道竟然這麼沒錢。
莫潔蓮鼓鼓囊囊的錢包里，竟然連六千塊的活期存款都沒有。這是自昨日起到現在，不，從懂事起到現在，最讓她吃驚的事情！沒有之一！
“我送你們倆回去吧。”景觀設計師文豪將指間的煙掐滅在垃圾桶蓋上，對着失魂落魄的母女道。
“不用了。”莫顏本能地回絕了。
“我想堅持一下。”
莫顏固執地搖了搖頭，她架着莫潔蓮的胳膊，走進了弄堂昏暗的夜色中。
“嗚嗚嗚。”
莫潔蓮哭了。
終於不是“嚶嚶嚶”了。莫顏莫名輕笑出聲。
“顏，對不起，我的表現讓你丟臉了。”
難道重點不應該是她連六千塊都沒有？
莫顏轉向莫潔蓮。莫潔蓮目光痴痴看着前方的虛空，嘴裏發出細微的聲音，像是在重演、修正自己當時的第一反應。
“媽，我們家，當真連六千塊錢都沒有？”
莫潔蓮憑空打了個冷顫，語氣飄搖：“顏，其實是有10萬的存款的。”
莫顏一顆心放進肚子裏。
“可是，被馬路上該死的金融公司銷售騙去了。”
一顆心碎兩半的聲音！
“媽！怎麼會？”
“他們承諾有12%的利息，白紙黑字簽的合同呀，可是，誰又那能想到，裝修得那麼有格調、獎牌擺一面牆的金融公司，一個月後竟然人去樓空。我真是冤死了，連一個月的利息錢都沒有拿到呢。”
莫顏悠悠迴轉上來一口氣：“媽，報案呀！”
“報了報了！不報不知道，一報更嚇人了。這公司竟然騙了一兩千人。嘩，涉案金額5個億。資產才幾百萬，完全就是個皮包公司。大老闆卷錢外逃，小嘍啰抓了幾個，關在牢裏。
聽他們說，這10萬本金，凶多吉少。”
那口悠悠上來的氣很快又動蕩起來：“媽，咱家就這樣一貧如洗了？”
莫潔蓮拍拍莫顏的手：“別怕。還有別的路子。”
“什麼？”
“明天我就發工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