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九十八

正文 第十二章 九十八

?短暫的交流后,戚望知道這個枯瘦男子姓余,來自帝國東部宏偉屏障的一個小部落,那裏曾經有無數的游牧民族,後來古諾鐵蹄所至,盡成廢墟,聽聞二十六年前古諾三世的獨子親自提刀,斬掉了一百零二個部落首領的腦袋,鮮血幾乎流遍了宏偉屏障的每一寸土地,他們用暴力征服了這片高聳山脈,收入帝國版圖之中。

至此,所有部落之人,男的代代為奴,女的世世為娼。

余懷正是見證過那一場大屠殺的一人,那時他還只是一個青年,他所在的部落從上到下二百零六口人,除了英勇戰死的八十一個青壯男子,剩下的一百二十四人,一半為婦孺,一半為老幼,他本該隨着自己的部落兄弟父老一起死去,可是誰也沒想到那柄本該洞穿他心臟的長槍偏離一寸,並沒有奪去他性命,他被打掃戰場的奴隸發現,那個奴隸商人本不想管他,一刀了解,最後卻和邊上的另外一個錦衣華貴的貌美女子打了個賭,賭他什麼時候會死,那明顯是籠中金絲雀的女子似乎是為了抬杠,賭他至少能活一個月,肥頭大耳的奴隸商怪笑,不可置否,後來他被扔上馬車,躺在搜刮來的財寶箱上的余懷居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硬生生活了下來。

只是興起的奴隸商人後面根本沒關注這一茬,余懷便被一個老奴隸帶回了這裏,他贏過了死神,堅強的活了下來,卻也落下了病根,肺葉受損,幹不了重活,時常咳嗽,待老奴隸死後,更是沒人照顧他,所幸那個時候的余懷已經有了些許氣力,勉強能夠靠幾天一個的饅頭養活自己。

這麼一個病秧子賣不上價錢,但好在不是廢人,平常日子的幹活比起一般的奴隸都要拚命許多,久而久之那些刻薄守衛也懶得再理會這個只是為了活下去的傢伙,反正花不了多少錢,他能活着就活着,死了就死了吧。

余懷在這裏已經度過了整整二十六年的時間,從少年到遲暮。

沒錯,這個才值四十好幾,放在外面正是精壯漢子年紀的余懷,已顯遲暮老人之態,這固然和平日的吃食營養有關係,但更多的是這漫無止境的黑暗折磨所帶來的。

看着眼前這個病怏怏的男子,戚望怎麼也無法將他和宏偉屏障傳說中的那些部落戰士聯繫在一起,那可是即便在深山小村的他都時常聽起過的英勇戰士,如果說天底下哪裏的戰士最為兇悍,必然是宏偉屏障的各類部落子民。

尋常壯漢,三五個難以近身,戰場上輕鬆便是十人之勇。

可惜這些天生桀驁不馴的部落勇士傲骨錚錚,不願意臣服於古諾,繼而遭到了血腥屠殺,再如何悍勇的戰士,在那漫山遍野的鐵騎和絢麗燦爛的魔法之下,也只能飲恨。

聽着余懷說起那段過往,戚望並沒有在他臉上見到過多的表情,想來也是,已經過了那麼久,再怎麼激烈的情緒,也被時間消磨殆盡了。

或許是因為戚望年紀的原因,余懷想起了曾經的自己,那個時候自己也差不多是這個年齡進入這裏的。

“對了。”

余懷看了一眼外面鐵欄,眯着眼朝深處黑暗裏擠着的一團人微微努嘴,聲音輕不可聞:“待會自己小心點。”

戚望一愣,可余懷卻不再多說什麼。

戚望沉默,緊緊靠着冰冷的牆壁,與其慌亂,不如靜下心來,以不變應萬變。

不知過了多久,通道內的燈火微微晃蕩,在這裏呆久了的人們都明白,這是上面那扇鐵門拉開后吹進的風導致的,在這個時間段會有動靜,只可能會是一件事,當下便有不少人打起精神,強撐着身體圍到了鐵欄處,死寂臉龐之上終於浮現了人類的一種感情。

渴望。

有香味傳來,讓這些如牲畜般關着的人們激動起來。

饅頭!

這是他們每天最高興的時候。

樓梯旁有一條特製的滑桿軌道,軌道上有一個小車,車子上裝滿了白面饅頭和罐裝的清水,看門的二個大漢面色冷漠的推着小車,一個牢房一個牢房的分發過去,這些房間裏的人顯然已經吃過苦頭,沒有人大聲喧鬧,即使是飢餓萬分,也只是老老實實的擠在欄杆處,麻木的伸出手掌。

領完饅頭和清水的人老老實實的縮了回去,低着頭嚼着,看上去井然有序。

只不過,下一刻,戚望便見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一幕,那個分發著食物的漢子瞅了一眼手上的紙張,從車子裏拿出了二個饅頭放在了一隻伸出的手掌上,那個手掌的主人是個乾瘦男子,比起其餘人更顯瘦弱,幾乎是只剩皮包骨頭,在接到二個饅頭后,男子並沒有露出喜色,反而面色煞白,如燙手一般急忙縮手,那二個饅頭掉在階梯上,被守衛冷笑着一腳踢到牢房裏,那個房間裏的三十幾號人默默盯着那二個帶着泥土臟漬的饅頭,沒有人敢率先出手,只是等了一會後,終於有一個比常人高大半個頭的男子走了出來,迎着其餘人詭異的視線,拿起二個饅頭,他只是將一個塞到懷裏,剩下的一個他選擇掰成四半,給了周圍另外四個看起來還算正常的男子。

蠢蠢欲動的人群沉寂下來。

那個瘦弱漢子渾身顫抖,縮在角落裏,抱着頭痛哭。

戚望緊緊皺眉。

余懷在一旁終於是出聲:“這裏有一個規矩,禁止互相廝殺,畢竟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他們最喜歡的錢,可是有一個情況不算在內,老狗一旦覺得誰沒有價值了,或者說養着只是浪費口糧,沒有價值,便會賞下二個饅頭,這算是在告訴其他人,我不管他了,在這裏,每日的饅頭就是生存的最後希望,誰也不會嫌少,而握着二個饅頭的一般都還是牢房內最弱的一個,為了自保,他只能放棄,可是他能放的了一天,二天,可第三天呢?人啊,終會餓死的。”

余懷頓了頓,見到戚望目光停在近處牢房裏有一個堂而皇之拿着二個饅頭的中年男子身上,繼續道:“像那種就另算,老狗偶爾也會有瞎了眼的時候,他在群而攻之的情況下活了下來,當然有資格每天啃着二個饅頭,所以這也算得上是老狗的另外一種興趣,他喜歡這種意外,甚至在刻意製造這種意外。”

戚望雙手交叉,有些疑惑。

余懷似乎是知道戚望在想什麼,道:“你是不是覺得,那個人只要扔掉一個饅頭,靠另外一個活下來不就行了?畢竟大家都拿的是一個,這並不過分。”

余懷頓了頓,指了指頭頂,面露冷笑:“這就是老狗最狠的一點,每一個被他判定死刑的人,只要死了,那個牢房裏所有的人,第二天都能再獎勵二個饅頭。”

要麼死去,要麼力博,只要活下來,就能獲得別人沒有的待遇。

戚望默然。

那個牢房裏的人,顯然都在等着那個男子自己餓死,狗急了還能跳牆,大家都不願意主動動手惹得一身腥,反正餓死了也就幾天的事情,當然了,如果那男子自己熬不住要耍耍瘋,大傢伙自然不介意聯手送他一程,這只是願不願意出手的事情,能夠省一些氣力,當然是最好的。

車子和人慢慢到了戚望的牢房面前。

牢房裏的人一個個領過饅頭和清水,只不過他們並沒有散去,而是一邊吃着東西,一邊看着瘦弱的戚望。

余懷面無表情,道:“第一次進來的人,頭一天是不受老狗規矩保護的。”

余懷隨即站起身,走到欄杆處拿回了二個饅頭,眾人都已見怪不怪,這個在這裏呆了整個青春的病癆子,有這個資格。

房間裏的人們都默默的盯着最後沒拿的戚望,這是每一個進入這裏的人都要經歷的,如果這小子表現的棘手一些,沒人會捨得花費力氣去奪那一個饅頭,當然了,這小子如果不堪一擊,他們不介意順手而為。

奴隸最重要的就是價值,你能展現出匹配的價值,你就能活的稍微好點。

也只是稍微。

戚望藏在袖袍內的手掌緩緩捏緊,他不動聲色的走向欄杆,外面的守衛大漢瞥了他一眼,再低頭瞅了瞅手上的紙,停在那9238後面的D字加號上。

大漢面露古怪之色。

另外一人剛往戚望手上放了一個饅頭,大漢便再度拿起一個堆了上去,因為重心不穩的關係,後面的那個饅頭掉落在了地上,另外一人愣了一下,回頭卻見到大漢詭異一笑。

原本還在苦巴巴等着的牢房之人頓時瞪大眼睛,眼中開始爆發赤裸裸的慾望,靠在角落裏的余懷微微眯起眼睛,神色莫名。

二個?

人手一個,是正常,欺負一下新來的,但不至於太危險,這一關雖然很難過,當時對於這些本就艱苦度日的奴隸們來說,沒人人會為了一個饅頭去和新來的拼死拼活,只要戚望表現得強硬一些,大多數人都會退縮的。

但這一人二個,就足夠讓這些本就壓抑的奴隸們心理扭曲了。

在這裏,人性很簡單,你有的,我也有,相安無事,但我有的,你比我多,那我就很不開心了,能夠踩上二腳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只踩一腳。

在一雙雙如野狼般的目光下,戚望收回手掌,他拿着手上的饅頭,環視四周的人群,除了余懷之外,基本上所有人都已經站起身直視着他,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一觸即發。

“丟了吧。”

余懷靠着潮濕冰冷的牆壁,低聲道。

戚望沉默一會,旋即緩緩蹲下身,余懷鬆了一口氣,周圍人們的目光也逐漸收斂凶芒,下一瞬,余懷瞳孔一縮,難以置信。

戚望蹲下身,卻並不是為了把手上的饅頭放在地上,而是撿起了另外一個!

一手一個的戚望站起身,大口的咀嚼着手上的白面饅頭,神色平靜的如古潭,視周圍環繞着他的三十多人如無物。

人群靜默。

久處此地的眾多奴隸們,一怔之後,便皆露猙獰之容,離戚望最近的正面的男子率先跨出一步,乾枯手掌抓住戚望脖子,揮拳便是狠狠落下。

嘴裏還嚼着饅頭的戚望陡然咬牙,雙手抓住男子的枯瘦手臂扯離自己的脖子,偏頭躲過男子的拳頭,旋即往後倒退一步,重重靠在鐵欄杆上,他抓着對方的手臂,往自己這邊狠狠一扯,然後反身便是抓住男子的頭髮,衝著鐵欄杆猛地重磕,一下之後再是一下,簡簡單單幾個動作,已經讓後者滿臉是血,直到此刻,那些反應過來的其餘人才沖了上來,雙拳難敵四手,戚望在好幾雙手的拉扯下,穩不住身形,倒在了地上。

小時候有過一些挨打經驗的戚望條件反射的雙手抱住腦袋,縮起身子,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是疾風暴雨般的猛踩和毆打,痛楚傳遍全身,更多的是一剎那的腦海空白。

不知道被踢了多少下腦袋,也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腳,戚望只知道體內翻江倒海,身上到處都是挫骨之痛,想必已經斷了不少骨頭,不過好歹及時護住腦袋,他方才沒有在群毆下失去知覺,待到這一陣子過去,喘着粗氣的眾人往後倒退一步,看着如大蝦般蜷縮着的少年,後者的衣服、手臂之上滿是髒亂腳印,氣息微弱。

余懷袖手旁觀,冷漠相視。

地上躺着二個人,一個戚望,另外一個便是被他抓着腦袋往鐵欄杆上死磕的那人。

在一雙雙赤紅的目光注視下,少年搖搖晃晃的撐起身子,黑髮凌亂,胸口、手臂內側是一塊塊血跡,並不是外傷,並沒有什麼尖銳的東西能夠劃破他的皮膚,這些血都是從他嘴裏吐出的。

一團被咀嚼到一半的饅頭混合著殷紅鮮血躺在少年手邊,而另外一個完好無缺的白面饅頭在爭打中早已被無意識的人群竟相踩踏,由白色變成了灰黑色,扁皺的不成樣子。

少年吐了一口血沫,還連帶吐出了二顆牙齒,這一下也牽動了傷勢,順帶又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這個在村子裏一直被貼上善良、老實標籤的少年,面無表情,撿起地上那半團鮮血饅頭,搖晃着起身,而後在眾人注目下,先是再狠狠一腳踩在邊上躺着的人腦袋之上,後者抽搐了幾下,徹底失去了動靜,少年而後一把將鮮血饅頭塞到嘴裏,大口的咀嚼着,髒亂淤青的稚嫩臉龐上,終於涌動起一抹林間惡狼般的猙然。

此刻的少年,面色可怕無比,他往前跨出一步,這些環繞着的奴隸們遲疑一下,隨着第一個人退後一步,便如同起了連鎖反應一般,很快便空出一片距離。

沒有一言一句。

少年咽下嘴裏的鮮血饅頭,而後忍着痛苦,彎腰再度撿起那一個被踩爛的饅頭,他手心緊緊攥着手上這個幾乎已經成為爛泥的饅頭,目光環視四周,一字一句,咬牙道:“還有人,要嗎?”

此地的人都是奴隸,但絕不是傻子,誰都能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少年只是強弓末弩了。

如果舉手之勞便能殺了他,二個饅頭,誰都會出手,但如果是需要花費氣力才能做到,那這二個饅頭,他們也許就要考慮一下了,更何況現在是有人死在先前,雖然這小傢伙看上去已經沒了危險,但是正因為成了奴隸,他們才更害怕受傷,害怕死亡。

受了傷,無法幹活,沒有價值,那就會被拋棄,而死了,那就是一切都沒了。

大家想都是這麼想的,但此地呆久了,偶爾也會出現幾個例外的人了。

原本聚攏的人群散開,一個其貌不揚的矮壯男子走了出來,在這個奴隸監獄裏,能有這種體形的,實屬罕見,這男子明顯才來不久,雖然面容顯露疲態,但還屬於身強體壯之列,他背後的數字也是印證了事實。

9231。

此人明顯不是什麼戰敗俘虜,他額頭有清晰可見的刺印,這是罪犯才會有的黥面刑法,在這個遍地都是老弱或者折磨已久的奴隸群里,這男子的力量顯然是最突出的那一種,倘若不是因為老狗禁止搶奪廝殺,這傢伙能把這個房間裏大多數人的食物都搶走。

矮壯男子慢慢走到戚望面前,他的身高不高,只能和戚望平視,但是那手臂如虯龍般的肌肉讓人望而生畏,他盯着戚望,徐徐道:“我來到這裏才三天,可是我已經餓得不行了,但是我打不過外面那隻老狗,所以沒辦法去搶,既然這樣,為了我的肚子着想……”

矮壯男子臉上凶意盎然,悍然出拳:“你還是去死吧!”

戚望下意識的雙手交叉護在胸前,可是已經力竭的他哪裏擋得住這兇悍一擊,巨力襲來,他身子往後踉蹌而去,撞在牆壁上,喉嚨一甜,卻被他硬生生咬牙咽了下去。

再也沒有餘力的戚望順着牆壁滑倒,矮壯男子隨之幾步掠出,出現在戚望面前,抬起腳掌便是衝著戚望面門一腳落下。

緊要關頭,戚望用盡最後氣力往旁邊一滾,堪堪躲過這致命一腳,可是矮壯男子緊接着便是再度一腳踢出,正中戚望身側,後者的身子往後面翻滾好幾圈方才停下,這一次他終於是咽不下去了,哇的吐出鮮血,已經是烏黑之色了。

戚望眼前的景象已經開始模糊。

已經沒力氣了,也沒有掙扎的機會了,到底該怎麼辦。

李師傅,我的弱小,害了我自己,對吧。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沉重的腦袋被人提起,那張矮壯男子的可憎臉龐在他眼中放大,他能夠覺察到,他的一隻手已經按住了自己的天靈蓋,下一刻,自己的脖子應該就會被扭斷吧。

戚望在小村內對於外界的一個個幻想,一個個期盼,都在陸續的破碎,破滅。

因為一時心軟,被人打暈賣給了奴隸商,因為幾個饅頭,被人想方設法的置於死地。

他曾經對於人性,有一個最大的誤會,他以為只要是人,就還會有點人性和善良,現在事實無情的擊破了他的幻夢。

有一點金芒,在戚望懷中的碎布內越閃越亮。

似有一股暖流,竄入戚望心海,隨後便流轉全身,戚望疲憊的身子宛如注入了新生的活力,他模糊的視線再度聚焦,眼前那張憎惡的臉龐正在獰笑。

下一瞬,那張臉龐的笑容便開始扭曲,因為痛苦而猙獰,原本掌握戚望生命的手掌也急忙鬆開,如被提起的小雞般死命掙扎。

戚望怔怔的看着那隻出現在矮壯男子頭頂的乾瘦手掌,原本那具蜷縮在破舊大衣下的身體主人此刻穿着和他們一模一樣的髒亂背心,只不過那背心後面的數字,在這遍地都是四位數的房間內異常引人注目

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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