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是我的劫
晚上睡覺之前,蘇瑞正要上床,蘇媽媽拿着一張存摺進了蘇瑞的房間。樂樂已經睡著了。他和外婆一直睡在同一間房。
蘇瑞現在供的房只是一個小小的兩室一廳,不足一百平米。就這樣的小房子,每個月的房貸也有五千塊。一家三口的所有開支,只能靠着蘇瑞的工資。在這個人才不缺的都市裏,她已經算很傑出了。
可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這是十萬。也是你爸你媽這輩子最後的積蓄。媽知道不夠,其餘的錢,想想其他辦法,實在不行,就把這房子賣掉。我們可以租房,外面那麼多人租房,沒問題的。”到了蘇瑞的床邊,蘇媽媽將存摺遞過來,輕聲說道。
蘇瑞沒有接,她擁着毯子,坐在床頭,盯着那張存摺,許久才道:“您不用管,我肯定會想辦法的。我現在的工資漲了……新老闆也很器重我。”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只能默然不語。
就算不考慮後期的治療,心臟移植手術也需要近五十萬的費用。
之前不擔心這筆開支,是因為向李艾提起過,李艾也說,到時候可以幫她先墊付這筆醫藥費,以後分期還上就可以。
可現在時過境遷,李艾那邊顯然是不能做指望了。
而樂樂的身體……
她還能掩耳盜鈴到什麼時候呢?
“讓你拿着就拿着!”蘇媽媽見蘇瑞還在唧唧哇哇,似乎惱了,她將存摺往蘇瑞的手中一塞,沒好氣道:“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當初說退學就退學,還大着個肚子回來,連孩子爸是誰都不肯說。你爸——,醫生說孩子有心臟病,不能生。你偏要生。既然生下來了,就要負責到底。我是你媽媽,就算氣你惱你,這個時候,肯定也應該支持你,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別推三阻四的!”
蘇瑞的頭垂得更低,她不敢看母親,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
“知道了,我收了還不行嗎?好晚了,媽坐車也累了,早點睡吧,我昨晚一夜沒睡,困死了。”她轉過身,假意收拾枕頭,一面揮手道。
蘇媽媽站了起來,將存摺放在了床單上,臨走時又交代道:“密碼是你的生日。”
蘇瑞的眼圈終於開始發紅。
“嗯。”
蘇媽媽離開后,蘇瑞以為自己肯定會睡不着,可是,大概是真的太累的緣故,她還是睡著了,而且,做了一個久違的夢。
夢境最開始,是莫梵亞漫不經心的眼神,後來又是他饑渴的狂吻,他的吻霸道而纏綿,迫人而迷惑的氣息縈繞鼻間,蘇瑞幾乎感到自己的身體都顫—抖了起來,夢裏他的手掌遊走在身體的每一個地方,胸口,腹—部……
驚醒的蘇瑞面紅耳赤,她蜷縮着身體,在薄毯下輕輕顫—動。
為什麼會喜歡莫梵亞?
事到如今,為什麼他的出現,還能輕易地將她最深層的欲—望挑—動得一塌糊塗?
再一次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卻仍然毫不可解。
遇到他,是她此生的幸,此世的劫。
她只知道,她不可能再去接近莫梵亞了。
爸爸是被她氣死的。在她懷着莫梵亞的孩子,放棄即將完成的學業,回到家裏的時候,爸爸被她氣到心肌梗塞突發,拖了沒幾天便去世了。
那個時候,醫生告訴她,樂樂是先天性心臟病。存活的幾率很低很低。
十八歲,最美好的年華,蘇瑞卻經歷着人生最可怖的噩夢。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樣的堅持,面對親戚朋友的惡意的白眼,在母親房前跪了一夜,執意讓樂樂來到人世。只是,在爸爸的葬禮上,她望着爸爸的遺像,那麼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與莫梵亞在一起了。
他們之間將因為一樁原罪而永隔。
對此,她不會原諒自己。
為什麼莫梵亞還要出現在她的面前,一次,一次,又一次?
蘇瑞翻過身,將臉埋進枕頭裏,手摸到枕頭的邊緣,早已經濕漉漉一片。
蘇瑞是被鬧鐘叫醒的。
她鯉魚翻身般的坐了起來,一看時間,趕緊穿衣服,衝到洗手間裏刷牙洗臉。
蘇媽媽早已經起床了,桌上好好地擺着簡單的早餐。蘇瑞心中一軟,即便時間很緊,她還是坐到桌前,老老實實地喝完一碗粥,這才出門。
現在是上班高峰期,地鐵也擁堵得一塌糊塗,等蘇瑞踏進公司大門的時候,上班的鈴聲剛好打響。
蘇瑞暗自慶幸,剛在座位上坐好,氣都沒喘勻,辦公桌上的座機立刻響了起來。
蘇瑞趕緊拿起來,有點生疏地自報家門說:“你好,莫總辦公室。”
“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那邊的人似乎有點不耐煩,語速極快。
蘇瑞先是一怔,隨後冷靜下來,將自己的手機號清晰地報了過去。
即便她不問,也已經知道了對方是誰。
除了莫梵亞,誰還會用這種頤指氣使的語氣同她說話?
那邊安靜了片刻,似乎正在記錄她的號碼,等記錄完畢,莫梵亞終於言歸正傳,“我在凱悅酒店,你馬上過來。一個小時足夠了吧。”說完,他不等蘇瑞回答,直接掛斷了電話。
蘇瑞也在忙音響起時,放下了話筒。
凱悅酒店離公司不算近,就算道路暢通,開車也需要近半小時,更何況在這個交通慘不忍睹的時段。
蘇瑞整個頭都大了。
還是儘快另找工作吧。——可是,在找到同樣待遇的工作,似乎很難。現在家裏實在缺錢……手術后,樂樂的治療費用一個月便需要六千……
她不再深想,拿起還沒放穩的包,又急匆匆地趕往樓下。衝到公司大門的時候,蘇瑞看見胡娟端着一杯咖啡,娉婷搖曳地走了過來。
“喲,蘇秘書這就出門了?”胡娟也看見了蘇瑞,高跟鞋踢踏踢踏地踩了過來。
蘇瑞不想與她多費口舌,本想隨便應一聲,閃身避開,胡娟的手卻在此時一滑,那杯濃濃的炭燒咖啡,不偏不倚地灑在了蘇瑞的白襯衣上。
蘇瑞被滾熱的咖啡燙得驚叫起來,她連退了幾步,好在灼燒感只是一陣,並不算太嚴重。
可是,整件白襯衣都被咖啡汁染得斑駁污—穢。完全報廢。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可不是故意的。”胡娟捂着嘴,慌忙撲過來,為蘇瑞擦拭。
她是故意的。蘇瑞想,她一定是故意的。
“沒關係。”她忍着氣,冷淡地推開胡娟,然後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咖啡杯。
因為杯口有點窄的緣故,那咖啡灑了一半,杯底尚留了一半。
“不用撿了,不要了。”胡娟見狀,大概也覺得彆扭,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連連擺手道。
“多浪費……”蘇瑞微微一笑,將杯子重新送到胡娟的面前,可是動作幅度實在太大,餘下的咖啡也濺了胡娟一身。
“啊,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故意的。”蘇瑞一本正經地丟下這句話,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甚至懶得去看胡娟的表情。
一個人撐到現在,以後,仍然會一個人撐下去。她,蘇瑞,不是那種忍氣吞聲,任人宰割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