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識
他來得很早,十二點的飯局他一大早就到了,就怕有一點點的紕漏,不能取悅這個他認為很了不起的女大學生——是很了不起呢,在他的村裡,幾十年來也沒有出過一個大學生,老人們談起大學生都一個勁的嘆息:要是咱這出一個大學生呀,嘖嘖,那可不得了。
大概就是這個認知,讓他和顧小青一開始就註定了不公平。也讓他聽信了他的狐朋狗友的話,“你覺得她很了不起?”
“你想讓她離不開你,嫁給你嗎?”
“那你就在她喝的飲料里放點這個吧。”
“放心,房間就在旁邊,老弟我幫你準備好。”
那包為數不多的白粉花了他大半的錢,他一點也不浪費,全部倒進了她的橙汁里。
——這也是他此刻站在這裏緊張兮兮的原因。
天氣很好,正午的太陽很毒。
他站在“天客”的大門口,不停的擦汗,一輛出租車在他的身前緩緩停靠,他往旁邊讓了讓,這時出租車的門打開了,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輕盈身影飄落下來,他獃獃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妙齡女子,幾乎一瞬間就喘不過氣來。
下一刻,女子沖他笑了笑,他木訥的回了一笑,呆若木雞。
顧小青打量着這個緊張兮兮的男子,二十多歲的樣子,一身嶄新的西裝,鋥亮的皮鞋,一看就是新買來的,一米八的個子,英俊的臉龐,本來應該很帥氣的一個人,卻因為渾身上下散發的緊張氣息和臉上頻頻下流的汗水給人一種懦弱而又無知的印象。
幾乎是一瞬間,小青就對他產生了不可逆轉的輕視。
他不是小青的菜,她喜歡的一直是那種文質彬彬,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
不過小青並沒有表現出她的這種輕視。她輕輕一笑,上前一步,對着呆若木雞的男子伸出右手,盈盈一笑,“你好,我是顧小青,你是謝松柏嗎?”
男子呆了一下,睜大眼睛,過了幾秒才慌亂的伸出手來握住她的纖纖玉指,滿面通紅,笨嘴笨舌地道,“你好……你好……原來你就是小青,我是……謝松柏。”
她對他的鄙視更進一層,心想,果然是沒文化又沒見過大世面的人。
他貪婪地看着她的臉,緊緊的握住她微涼的手,忘了放開。直到她笑着提醒他,“你的手出汗了。”
他才趕緊放開她的手,低着頭羞澀地喃喃:“你真漂亮。”
年輕女孩總是喜歡被別人誇獎,她呵呵一笑,之前的壞心情一掃而空,禮貌地回到,“過獎了,你也長得很帥。”
“真的,真的,”怕她不相信他的溢美,他急急的肯定,直到她微笑着不再說話,他又支支吾吾地小聲問,“你……你真的覺得我這樣好看?”
“是啊,”她歪着頭假裝認真的想了想,“不過如果你穿的是黑衣服,會更好看。”
他羞澀地笑,“那我下次就穿黑衣服。”
所以當他一身漆黑的安然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審視她的時候,她最先想起的是這句話。
沙發上的人略帶嘲諷地笑了笑,“怎麼,顧小姐,你是來這裏發獃的?”
顧小青一愣,事先想起的那些懇求之詞在面對他的時候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人又是一笑,有些不耐的道,“顧小姐,我不是安先生,沒有那麼多的空閑陪你耗,你要是沒事就請便吧。”
一聽到她說宇坤,她才徹底清醒過來,心裏有個嘲諷的聲音對她說,算了吧,顧小青,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心高氣傲的女大學生,他還是那個一無是處的街頭混混嗎?你現在要求他,好好的求他。收起你那可笑的尊嚴吧。
她低下頭,非常誠懇的出聲,“謝……先生,我知道我當年不應該欺騙您,可是,無論怎樣,那些事情不是宇坤的錯,我求您……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沙發上的人沒有動,也沒出聲,臉上仍然沒有絲毫表情,像是什麼也沒聽到。
只有他知道,在三年後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聽到這魂牽夢縈的聲音,他是如何的激動,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初見時,他還是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一顆心幾乎跳出來。
三年前她笑着對他說,“你好,我是顧小青,你是謝松柏嗎?”
三年後,三年後……這副同樣清澈的嗓音,在略一猶豫之後,喊他……謝先生。
他用三年的時間,不擇手段地坐上這個位置,費盡心思,將她逼上絕路,然後換來她一聲“謝先生”。
有那麼一刻,他忽然想拋開擁有的一切,回到三年前的那個時候,聽她連名帶姓地喚一聲“謝松柏”。
他竟然如此期待她的嘴裏吐出他的名字……
可是她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的是“謝先生”、“您”,“宇坤”,這樣鮮明的對比,真是讓人心寒哪。
她那麼輕巧的說“……我知道我不該欺騙你……”
那只是欺騙嗎?那是玩弄啊!因為他沒有錢,沒有文化,因為他是山裡來的鄉巴佬,她竟然一開始就將他視為糞土,在寂寞的時候對他召之即來,卻在最後毫不猶豫地將他拋棄。
她知道他為她做了什麼嗎?在認識她之前,即使在最沒落的時候他也未曾做過違背良心的事,可為了她,為了每一次請她到高檔餐廳吃飯,每一次給她買她想要的東西,他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徹底淪為一個混混,一個社會敗類,卻換來她更深切的鄙視,這一切都是為了誰?最最重要的是,她竟然一開始就是在玩弄他,消遣他,並且在他猝不極防的時候,高傲而決絕的離去,不帶一絲留戀。
她的離開曾掠奪了他的整個世界,可她竟然將這一切輕巧地說為,“……我不該欺騙你……”
僅僅是欺騙嗎?
他曾千萬次發誓要讓他們萬劫不復,然而在夢境深處,反反覆復出現的還是那個潔白的身影,多年如一日……
可她可以這麼謙卑地來求他,必然是徹底不在意那些過往——試問像她那樣虛榮的女人,又怎能謙卑地去乞求一個哪怕愛過一點點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