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章 死干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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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03-09
職位有了,還要有人來當,按照當時的將領資歷,能當這個職務的,只有兩個選擇:a:洪承疇,b:曹文詔。
答案是c,兩者皆不是。
任職者,叫做陳奇瑜。
陳奇瑜,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歷任都察院御史、給事中,后外放陝西任職。
在陝西,他的職務是右參政,而左參政,是我們的老朋友洪承疇。
但為什麼要選他干這份工作,實在是個讓人費解的事。
就資歷而言,他跟洪承疇差不多,而且進步也慢點,崇禎四年的時候,洪承疇已經是三邊總督了,他直到一年後,才幹到延綏巡撫,給洪承疇打工。
就戰績而言,他跟曹文詔也沒法比。
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他,但無論如何,偏就是他了。
所以對於這個任命,許多人都有異議,認定陳奇瑜有背景,走了後門。
但事實上,陳奇瑜並非等閑之輩。
崇禎五年的時候,由於民軍進入山西,主力部隊都去了山西,陝西基本是沒人管,兵力極少。
兵力雖少,民變卻不少,據統計,陝西的民軍,至少有三萬多人。
這三萬多人,大都在陳奇瑜的防區,而他的手下,只有兩千多人。
一年後,這三萬多人都沒了——全打光了。
因為陳奇瑜,是一個近似猛人的猛人。
作為大刀都扛不起來的文官,陳奇瑜同志有一種獨特的本領——統籌。
他是一個典型的參謀型軍官,善於謀划、組織,而當時的民軍,只能到處流竄,基本無組織,有組織打無組織,一打一個準。
憑藉著突出的工作成績,陳奇瑜獲得了崇禎的賞識,從給洪總督打工,變成洪總督給他打工。
對於領導的提拔,陳奇瑜是很感動的,也很賣力,準備收拾爛攤子。
這是一個涉及五個省,幾十萬人的爛攤子,基本上,已經算是爛到底了,沒法收拾。
陳奇瑜到任后,第一個命令,是開會。
各省的總督、總兵,反正是頭銜上帶個總字的,都叫來了。
然後就是分配任務,你去哪裏,打誰,他去哪裏,打誰,打好了,如何如何,打不好,如何如何,一五一十都講明白,完事了,散會。
散會後,就開打。
崇禎七年二月,陳奇瑜上任,幹了四個月,打了二十三仗。
全部獲勝。
陳奇瑜以無與倫比組織和策劃能力告訴我們,所謂勝利,是可以算出來的。
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
——孫子兵法
陳總督最讓人驚訝的地方,倒不是他打了多少勝仗,而在於,他打這些勝仗的目的。
打多少仗,殺多少人,都不是最終目的,最終的目的是,再打一仗,把所有人都殺光。
而要實現這個目標,他必須把所有的首領和民軍,都趕到一個地方,並在那裏,把他們全都送進地府。
他選中的這個地方,叫做車廂峽。
車廂峽位於陝西南部,長几十里,據說原先曾被當作棧道,地勢極為險要。
所謂險要,不是易守難攻,而是易攻難守。
此地被群山環繞,通道極其狹窄,據說站在兩邊的懸崖上,往下扔石頭,一扔一個準。
更要命的是,車廂峽的構造比較簡單,只有一個進口,一個出口,沒有其他小路,從出口走到進口,要好幾天。這就意味着,如果你進了裏面,要麼回頭,要麼一條路走到黑,沒有中場休息。
幾萬民軍,就進了這條路。
這幾萬民軍,是民軍的主力,據說裏面還有李自成和張獻忠。
為什麼走這條路,沒有解釋,反正進去之後,苦頭就大了去了。
陳奇瑜的部隊堵住了後路,還站在兩邊的懸崖上,往下射箭、扔石頭,沒事還放把火玩,玩了十幾天,徹底玩殘了。
想跑是跑不掉的,想打也打不着,眾頭領毫無辦法,全軍覆沒就在眼前,實在熬不住了。
使用殺手鐧的時候到了。
我說過,他們的殺手鐧,就是投降,準確地說,是詐降。
沒條件,誰投降啊?
——春節晚會某小品
很有道理,很現實,但在這裏,應該加上兩個字:
沒條件,誰讓你投降啊?
所以在投降之前,必須先送錢,就如同上次送給王朴那樣。
於是頭領們湊了點錢,送給了陳奇瑜。
然而陳奇瑜沒有收。
崇禎沒看錯人,陳奇瑜同志確實是靠得住的,他沒有收錢。
麻煩了,不收錢,我們怎麼安心投降,不,是詐降呢?
但事實證明,頭領們的智商是很高的,他們隨即使出了從古至今,百試不爽的絕招——買通左右。
陳奇瑜覺悟很高,可是扛不住手下人的覺悟不高,收了錢后,就開始猛勸,說敵人願意投降,就讓他們投降,何樂不為?
陳奇瑜沒有同意。
陳奇瑜並不是王朴,事實上,他對這幫頭領,那是相當了解,原先當延綏巡撫時,都是老朋友,知道他們狡猾狡猾地,所以沒怎麼信。
我之前曾經說過,陳奇瑜是一個近似猛人的猛人。
所謂近似猛人的猛人,就是非猛人。
他跟真正的猛人相比,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拿破崙輸掉滑鐵盧戰役后,有人曾說,他之所以輸,是因為缺少一個人——貝爾蒂埃。
貝爾蒂埃是拿破崙的參謀長,原先是測繪員,此人極善策劃,參謀能力極強,但凡打仗,只要他在,基本都打贏了,當時,他不在滑鐵盧。
但最後,有人補充了一句:
如果只有他(貝爾蒂埃)在,但凡打仗,基本都是要輸的。
陳奇瑜的弱點,就是參謀。
和貝爾蒂埃一樣,陳總督是個典型的參謀型軍官,他很會參謀,很能參謀,然而參來參去,把自己弄殘了。
軍隊之中,可以沒有參謀,不能沒有司令,因為在戰場上,最關鍵的素質,不是參謀,而是決斷。
陳奇瑜同志只會參謀,不會決斷。
面對手下的勸說和勝利的誘惑,他妥協了。
陳奇瑜接受了投降,在他的安排下,近五萬民軍走出了車廂峽。
其實陳奇瑜也很為難,既要他們投降,又不能讓他們詐降,要找人看着,但如果人太多,會引起對方疑慮。為了兩全其美,他動腦筋,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方法:每一百降軍,找一個人看着,監督行動。
注意,是一個人,看守一百個人。
想出這個法子,只能說他的腦袋壞掉了。
跟上次不同,這次張獻忠毫不拖拖拉拉,很有工作效率,走出車廂峽,到了開闊地,連安撫金都沒拿,反了。
我很同情那些看守一百個人的人。
事情到這裏,就算是徹底扯淡了,崇禎極為憤怒,朝廷極為震驚,陳奇瑜極為內疚,最終罷官了事。
了事?那是沒可能的。
各路頭領紛紛煥發生機,四處出戰,河南、陝西、寧夏、甘肅、山西,烽煙四起。
估計是歷經考驗,外加煥發第二次生命的激動,民軍的戰鬥力越來越強,原本是被追着跑,現在個把能打的,都敢追着官兵跑。比如陝西著名悍將賀人龍,原本是去打李自成,結果被李自成打得落花流水,還圍了起來,足足四十多天,斷其糧食勸他投降,搞得賀總兵差點去啃樹皮,差點沒撐過來。
到崇禎八年,中原和西北,基本是全亂了,這麼下去,不用等清兵入關,大明可以直接關門。
好在崇禎同志腦子轉得快,隨即派出了王牌——洪承疇。
在當時,能幹這活的,也就洪承疇了,這個人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手狠且心黑,對於當前時局,他的指導思想只有一字——殺。
殺光了,就沒事了。
就任五省總督之後,他開始組織圍剿,卓有成效,短短几個月,民軍主力又被他趕到了河南,各地民變紛紛平息。
接下來的程序,應該是類似的,民軍被逼到某個地方,被包圍,然後被逼無奈,被迫詐降。
所謂事不過三,玩了朝廷兩把,就夠意思了,再玩第三把,是不可能的。
洪承疇已經磨好刀,等待投降的諸位頭領,這一次,他不會讓歷史重演。
是的,歷史是不會重演的。
這次被逼進河南的民軍,算是空前規模,光是大大小小的首領,就有上百人,張獻忠、李自成、高迎祥、羅汝才、劉國能等大腕級人物,都在其中。民軍的總人數,更是達到了創紀錄的三十萬。
為了把這群人一網打盡,崇禎也下了血本,他調集了近十萬大軍,包括左良玉的昌平兵,曹文詔的關寧鐵騎、洪承疇的洪兵,總而言之,全國的特種部隊,基本全部到齊。
但凡某個朝代,到了最後時刻,戰鬥力都相當之差,但明朝似乎是個例外。幾十年前,幾萬人就能把十幾萬日軍打得落花流水,幾十年後,雖說差點,但還算湊合。
和以往一樣,面對官軍的追擊,民軍節節敗退,到崇禎八年(1635),他們被壓縮到洛陽附近,即將陷入重圍,歷史即將重演。
但終究沒有重演。
因為在最關鍵的時刻,他們開了個會。
開會的地點,在河南滎陽,故史稱“滎陽大會”。
這是一次極為關鍵的會議,一次改變了無數人命運的會議。
參與會議者,包括所有你曾經聽說過,或者你從未聽說過,或者從未存在過的著名頭領。用史書上的說法,是“十三家”和“七十二營”。
家和營都是數量單位,但具體有多少人,實在不好講。某些家,如高迎祥,有六七萬人,某些營,興許是皮包公司,只有幾個人,都很難講,但加起來,不會少於二十五萬人。
當然,開會的人也多,十三加上七十二,就算每戶只出個把代表,也有近百人。
簡而言之,這是一次空前的大會,人多的大會。
根據史料留下的會議記錄,會議是這樣開始的,曹汝才先說話,講述當前形勢。
形勢就別講了,雖說諸位頭領文化都低,還是比較明白事情的,敵人都快打上來了,還講個屁?
有人隨即插話,提出意見,一個字——逃。
此人認為,敵人來勢很猛,最好是快跑,早跑,跑到山區,保命。
在場的人,大都贊成這個意見。
然後,一人大喝而起:“怯懦諸輩!”
說話的人,是張獻忠。
這老哥雖然剛被關寧鐵騎捅着屁股差點被打殘了!
但人家性格沖!所謂不怕死的人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