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截肢

醫院。

走廊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明明有椅子，但誰也沒有坐，全都站着。

‘手術中’三個字的大燈亮着，護工人員進進出出，手裏的東西全都是血。

童瑤伸手握住門把，卻沒有拉開，她透過玻璃窗望着彷彿無盡頭的手術室，唇瓣輕動，卻沒人能聽見她在說什麼。

依稀是在喊着趙折祁。

程靜與白窈望着童瑤悲慟的側臉，也是心如刀割般的疼，她們想過去抱住童瑤，但她們也了解童瑤。

現在讓她站着會好些，如果靠着反而更容易崩潰。

走廊一片沉靜，黑衣人們全都低着頭，身上的槍反扣在腳邊，尊敬的形式。

兩個孩子取出追蹤器，還在昏睡中，唐嫣也沒有醒來，而他們去公寓找程安，也沒有看到他的人。

如今他們也沒什麼心思找程安，目前就是祈禱趙折祁能快點醒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忽然被推開，門推得太猛磕到了童瑤的額頭，她倏地回過神，衝過去一把拽住出來的人，“怎麼樣了？趙折祁醒了嗎？他是不是叫我進去？”

“已經恢復了呼吸，但是情況很不好，”姜子壘眉頭緊皺，俊臉佈滿汗珠，他側過頭，視線望向童瑤，“右腿粉碎性骨折，肝臟脾胃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腦後的傷口是墜樓所至，兩側肩胛骨都有砸傷………可能，右腿要截肢。”

截肢……

童瑤驀地抬起頭，她震驚的睜大眼睛，用力握緊姜子壘的手，“不截肢！他受不了的，他怎麼可能受得了自己截肢了，他肯定接受不了的……不要截肢，把我的腿給他，我的腿是好的……”

她張着嘴，語無倫次的表達着，眼淚流了一臉，她說著說著彎下腰，她顫抖的伸手捂住眼睛，悲慟的情緒幾乎要衝破胸口，她沙啞的嘶吼出聲，“啊——”

程靜白窈幾步過去一把抱住她，她彎着腰，嘶吼到沒了聲音，她將手指伸進嘴裏咬着，用力的摳着喉嚨，想讓自己冷靜，可她沒法冷靜，不能截肢，趙折祁怎麼能截肢……

“不截肢就要換助動器，姜子壘緊咬着牙，“但是那樣很痛，非常痛，我早就說過，我做過天底下所有手術，但換助動器是最痛的，因為要割開皮肉進行移植，又不能打麻藥，會在劇痛的痛昏與痛醒之間來來回回，手術大概要十幾個小時，我有百分之80的把握成功，另外百分之20，我會盡全力，但我真的無法完全保證。”

任何手術都有風險，再加上趙折祁身上的傷太重，姜子壘很想說他百分百成功，但他又確實不能確保是否會出現什麼意外情況。

趙折祁的身體也未必能經受住那樣劇烈的疼痛。

“助動器？”童瑤聞言起身疑惑的看着姜子壘，“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趙折祁他怎麼了？他的身體，是不是還有什麼？你們瞞着我什麼？……”

“他有肌肉性萎縮症，”姜子壘直接說了出來，都到了這一步，他不想再瞞。

趙折祁他那麼痛，他的痛，不應該在瞞下去的，童瑤是他拿命去愛的女人，可趙折祁又何嘗不是她拿命去愛的男人。

兩個愛到骨髓的人，彼此的一切，不該瞞着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童瑤猩紅的眼，吼出聲，她突然想到四年前的種種，趙折祁受程安要挾，殺了童雲祥，說她不幹凈不要她，程奇陽傷姜子壘，他不要她，為了一個蠱不要她……

一次次的不要她，推開她!

原來，他不是真的不要他，而是他的……

“瑤瑤，我們不是故意要……”

“那四年，”她看向他們，“他不僅僅是掉落島中昏迷四年，是不是也因為那個萎縮症才昏迷四年的？”

他們點着頭，想開口解釋不是有意要瞞着她。

童瑤搖了搖頭，“你們不用解釋，過去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你”他們瞞着她，也是為了她好，現在她什麼都不想去想，她只希望她的男人，能平安的醒來，好起來，”她看向手術室，“姜子壘，如果趙折祁截肢會怎樣？換助動器又會怎樣？”

“如果截肢，他一定能活下來，只不過會少一條腿，但如果換助動器，他有一定的可能性會死，姜子壘喉間哽咽，他紅着雙眼，“我也不知道怎麼做，該怎麼決定。”

程靜白窈嘴唇動了動，卻也無法說出什麼來，這個決定……有着他們無法承擔的後果。

童瑤忽然抬起頭，她轉身走到黑衣人身邊，從他的腰側抽出一把匕首，“換助動器，趙折祁絕對接受不了截肢，他那麼驕傲的人……就算截肢勉強活下來了，他下半生也只會生不如死。”

姜子壘抬頭望向她，她同他對視，“你們了解趙折祁的，如果截肢了，他怎麼可能接受得了？那對他來說比死還痛苦。”

頓了頓，童瑤握緊了手裏的匕首，一字一字地說，“我進去陪他做手術，如果他真的有什麼意外，我會立即陪他一起死。”

童瑤一番話震驚了所有人，倏地抬起頭，都睜着眼睛望着她，眼眶通紅，可卻沒能說出來一個字。

這是獨屬於他們的愛情，他們都無法阻止。

也沒有權利阻止，也明白他們的愛情。

他們艱辛的愛情，他們都是見證人，也都懂，趙折祁與童瑤倆人，是密不可分的，一方離開了一方，那另外一個人，也是絕對不會活下去的。

就如同當年趙折祁知道他的病，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開童瑤，不就是知道她，沒有了他，她不會再活下去。

如今她也亦是如此——

劉曉曉扶着白哲正好走了過來，他在海中被那些殘骸擦出些細微的傷，已經上了葯，他倆人聽到童瑤說的話，眼眶立馬紅了起來。

童瑤攥緊了匕首，她並未回頭，沒有看他們，她沒辦法失去趙折祁，如果沒有了趙折祁，那生活對她來說也失去了意義。

她曾經說過，趙折祁也答應過，他不離開她，她也不允許他離開她，她也同樣，她也不會離開他。

若他死，那她，就跟他一起死。

她會在他身邊自盡。

這輩子不管誰先死，另一個人就死在她/他身邊，十指交扣，誰都不會孤單。

生同衾，死亦同穴。

童瑤染了血的目光看向姜子壘，“我替趙折祁做了決定，不管是好是壞我都陪他，我想他不會怪我的。”

她沒說錯。

趙折祁不可能會怪她，不管她做了什麼決定。

姜子壘點點頭，他斂起神色，“那就聽你的，我替他換助動器。”

他說完轉身往手術室走——

“少主!”一名黑衣人滿身是血的，他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整個人搖搖墜墜的倒下去。

“你怎麼了？”白哲扶着黑衣人。

程靜，白窈，童瑤一同跑了過來，看着黑衣人滿身是血，那些傷口，一看就是子彈打出來的。

“我，我們在外，在外接應少主，”黑衣人抓着白哲的手，艱難的吐出話，“二小姐，她，她從下水道爬，爬出來，她……”

“她怎麼了？”白哲反抓着黑衣人的手，不安湧上心間。

黑衣人感覺他快不行了，直接說出要點，“二小姐她，她被幾名死士，給，給抓走了，我們還，還看到，那個，那個方晨他好像死，死了，他被，被那些……”黑衣人想說出最後幾個字，無奈他身體失血過多，已經承受不住沒了呼吸。

“小黑？”白哲看着睜着眼的黑衣人，他緩緩的抬起手輕闔上黑衣人的眼。

一邊的黑衣人走過來。

“把小黑好好安葬。”

“是!”

黑衣人抱起已死的黑衣人離開——

“馨兒是被方晨的那些死士給帶走了嗎？”劉曉曉不安的蹙眉。

“肯定是的，”程靜氣憤的開口，“想不到那些高威力的**，既然都沒有把他們給全炸死。”

童瑤抬眸，眼底深深的不安，“如果方晨沒死，那他肯定會不斷的折磨馨兒，如果他死了，那些死士帶走馨兒，為的是……”

手術室內傳來男人因劇痛而發出的嘶吼，“啊——”

那是最為痛苦的本能嘶吼!

“趙折祁?”童瑤倏地跑過去，她嘴唇慘白，顫抖到無法出聲，“趙折祁……”

他們抬頭望着她的動作，眼眶泛紅。

這是她第一次的，聽見他的嘶吼。

他很痛。

要割開皮肉進行移植，不能打麻藥，他現在該有多痛……

若是換在平時，他若是清醒，若還有意識，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發出這樣的聲音。哪怕咬碎了牙他也會忍住。

可……這不是能夠想像的痛。

男人沙啞的嘶吼聲回蕩在走廊內，刺耳而深刻，彷彿要穿透耳膜。

到底是有多痛？他才會忍不住的嘶吼出聲？!

她的男人，在那裏面，承受了怎樣的痛？

童瑤無法想像，她滿臉的淚痕望向玻璃窗。

四年前，他推開她，他心底，又是怎樣的痛？

他為了她，做的那一切。

他承下所有，把一切事都扛在了他自己肩上，為的就是要她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