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路土的故事
屋子裏有什麼東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這聲音不仔細聽,確實是像人骨頭被擰斷的聲音。
可實際上,那是陰暗的客廳中,那個低頭坐在路土對面的肖笑在笑,不,那是狐大仙的笑聲,它原來一直都附身在肖笑身上!
從聯繫到他,請他來,到現在,一切全是狐大仙導演的一場戲!
這場戲裏,唯一的那個演員,就是路土!他的命,現在就捏在它手心裏。
這個怨毒的生物,說的出,就一定做得到,當年,路土他伯欠下的債,現在,他來討了!
大伯殺了它的孩子,那麼,它就一定要用路土的命來償!隔了這麼久,這麼多年,它心中的怨恨,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的強烈起來。
空氣中,狐騷味變得無比的濃烈起來,路土坐倒在地,他緊盯着面前那團毛,看着它瘋長,煤老闆什麼時候進來,又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他一點都沒發現。
他快瘋了,他現在,只能指望碟仙來救他了!
可碟仙就躺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狐大仙操控着肖笑的手,還放在碟子上,看到路土臉上漆黑的墨鏡,往桌子上在對,狐大仙尖着嗓子笑了聲,緊接着,咔嚓一下,就把那毫不起眼的小碟捏成了粉碎。
碟仙,就這麼被捏碎,狐大仙說話了,它得意地說:“餓……咯吱!我,我呀!”
它說話有點語無倫次,躲藏在肖笑家的這幾天,它從書房的那本辭海字典里,終於找到了“我”字的正確發音,可它現在太激動了,激動的把那本來就生疏的人類語言,忘記了一大半。
路土現在的臉色很白,他一邊拚命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一邊連滾帶爬地,往課題外逃,逃了沒兩步,腳下有個東西絆了他一下,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他後悔,他後悔當初不該把師傅的話,不當回事!是,他是個靠出賣天機生存的人,可那也是迫不得已,再說,天機是賣了,可他救過多少人的命呀?
他不相信報應,這個世界太不公平,那麼多壞人,那麼多雙手骯髒的有錢人,他算什麼?冥冥之中,若有報應,那也輪不到他頭上呀。
可現在,是報應來了么?
肖笑家裏,白色,黃色的毛,在地板上,在牆壁,在天花板上,整個房間裏,密密麻麻,都擠滿了毛,那些毛,很快追到了路土面前,貼到了他滿是冷汗的臉上,就沿着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孔,和他的嘴角,往他的身體裏鑽。
他感覺到臉,耳朵,喉嚨里,都在鑽心地疼,他乾脆閉起了眼,他在等,他等的是命運的審判。
就在這時,屋子突然起風了,哪來的風?外面的街道上,雪剛停,樹都蔫吧着低下了頭,一動也不動。
可肖笑家裏偏偏就起了風,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陰風呼啦啦地吹,那些貼在路土臉上的毛,被風掃着,就像被電打了一樣,開始向回縮。
路土臉上歪斜着的墨鏡,也被風吹落下來,他把眼睜開,迎着風,就看到一個黑衣服,黑褲子,長頭髮的女人,正背對着他,站在客廳正中。
再看整個客廳,整個房間裏,那些海草一般,飄着滿屋子都是的毛,全消失了!風還在吹,那個黑頭髮的女人,還是背對着他站着,一動也不動。
他看不到她的臉。
她的頭髮,很長,不,那不是頭髮,更像是一股漆黑色的墨,從她的頭頂,一直流到了腰間,墨在不停地流着,稀稀拉拉地有幾滴,落在地板上就消失了。
順着那墨,往下看,她黑色的褲腿,居然是空着的,被風吹地亂擺,她沒有腳,她是飄着的。
她身上,一股子火腥子,混合著紙灰的味道,那味道濃,嗆人,可聞到路土鼻子裏,卻讓他感覺很舒緩,他那原本快被恐懼捏碎了的心,現在也漸漸放了下來。
碟仙!碟仙終於來了,這碟仙貼着他,貼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她是什麼樣子的,他以前從來沒見過,可路土聞到了那味道,他就知道,她來了,就像他們兩約定好的那樣,她終於出面,來救他了。
路土半躺在地上,揉了揉了眼,把目光繞過她的身子,向裏屋瞅,就看到一個尖嘴,滿身,滿臉白毛的狐狸,正把臉縮進身子裏,又把身子縮進了牆角,只把眼睛露出來,盯着碟仙在看。
它在抖,它被迫變回了原形,就縮在牆角里,在她的面前抖,糾纏了路土這麼多年的狐大仙,它居然也怕她。
現在路土的心裏,一小半是喜悅,剩下的一大半,還是被恐懼塞得滿滿地,那恐懼,已經和狐大仙沒什麼關係了,他心裏的恐懼,是來自她!碟仙!他信任的,陪伴了他半輩子的碟仙!
她一直藏在那個灰撲撲的小碟子裏,小碟子就貼着他的肉,藏在路土的中山裝里,他們兩這是第一次見面,他卻沒想到,她是個強大到如此程度的存在!
她和狐大仙,都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可它如今,卻在她面前,像個認錯的嬰兒。
路土心裏,隱隱浮現出一種不好的感覺。
終於,她動了,她朝着狐大仙,輕飄飄地飛了過去,她邊飄着,邊說:“你為何呀,你為何要問奴家的身世?又去管,奴家是怎麼死的呢?”
她的聲音,陰柔無比,來自遙遠的古代,就好比的一個柔弱女子,在心上人面前傾訴一般。
“郎啊,你問也就問了,可你為什麼要把奴家容身之地,也毀壞呢?”
“郎呀!我的負心郎!它呀……它比你還狠心嘿!”她居然就站在狐大仙面前,開始唱起戲文來,那戲文傳人耳里,就像有無數的冤魂在嚎哭,扎得人心疼。
她剛唱完,狐大仙就開始叫,它就那樣吱啦吱啦地叫,那叫聲,又尖又細,叫聲中,帶着恐懼和怨毒,很快,就有暗黃色的血從它的尖嘴裏,和閃着紅光的倒三角眼裏往外流,那血越流越多,狐大仙的叫聲也越來越虛弱。
沒多久,它就在牆角,化成了一攤濃,只剩下那灰白色的皮毛,像張樹葉一樣,漂浮在濃水上。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那個環繞着路土多年的噩夢,終於在碟仙現身後,徹底地消散了,躺在地板上,看着牆角狐大仙留下的殘骸,路土開始笑,他忍不住,他憋了太久了。
他的笑聲,剛開始還很小,很虛弱,後來,就越來越大,越來越爽朗起來。
窗外,陰雲開始散去,街道上汽車,人們的說話聲,模糊着傳到了二十三樓,傳到了屋子裏,屋子裏一下就有了生氣,陽光,就好比久違了的老朋友,在客廳,在整個屋子裏駐留了下來。
她還站在那,背對着他,她聽着他的笑聲,陽光透過了她的身子,撒到了路土的臉上。
她散到腰間的頭髮上,還有漆黑色的墨,在不停滴往地板上滴。
滴答,滴答!
路土笑夠了,他正準備站起來,離開這裏,想了想,他就停頓了下,他看着她的背影,他說:“謝謝你,要不是有你,我……你說,你這次想要什麼,無論如何,我都幫你得到!”
“郎呀,是真的?”她問,她的聲音依舊陰柔,婉轉,她還站在牆角,她還是背對着他。
“真的!你轉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臉……”路土說,他想看看她,無論如何,無論她是什麼,他都要看,他要看到救自己命,這麼多年,一直保護着自己的,她的臉。
她身子抖了一下,她開始動了,她那裹在黑衣服里,那芊芊細腰先扭,然後她的頭,她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她的動作,美麗而致命。
終於,她把她的整個臉,都展現在了他面前。
在看到她臉的一瞬間,他的雙眼,他那佈滿了血絲,暴露在空氣下的雙眼裏,瞳孔開始劇烈地收縮。
“負心郎呀,奴家要的正是,你那對眼睛呀!”她說,她的臉對着他,她看着她說,聲音陰柔,幽暗,就像一首憂傷的歌。
有一滴漆黑的墨,順着她的臉,流了下來。
……
我想把煙掐了,可面前的煙灰缸里,密密麻麻塞滿了白色,黃色的煙頭,看着它們,我就想起了路土口中的狐大仙,那滿天飛舞着的,白色的,黃色的毛。
想到這些,我心情有點陰暗,就把手裏剩下的半截煙仍在了地板上,又伸腳去踩了踩,然後我把目光抬起來,去看桌對面那個戴墨鏡,穿中山裝,一頭短髮的男人。
他面無表情地坐在我對面,他面前放了杯水,可從頭到尾,他連一下都沒碰過那水,我看不到,也猜不出他那對藏在墨鏡下的眼神,他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深邃的,永遠解不開的迷。
“後來呢?那個碟仙……”我眯着眼,盯着路土的墨鏡。
我還沒問完,就被他打斷了。
“後來的事,我不想說,你也別問了。”他知道我想問什麼,他不想說,他那拒絕的話語中帶着些許激動,我從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隱藏很深的恐懼。
“那你現在……還給人算命么?”
“不算!我早就不幹了!我賺的錢,已經夠這輩子花了。”
“給我算都不行?”現在,我也有些激動了,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從小到大,我還沒經歷過一次算命。
現在,有幸聽完了路土的傳奇經歷,我要把它們原封不動地寫成故事,只是在寫之前,我心裏突發奇想,何不趁着這個機會,讓大師給我算一卦?
“你想算?”路土問道,他的聲音,依舊和剛見面時一樣,低沉,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
說著,他把手伸進懷裏,伸進了他中山裝的口袋裏,當著我的面,摸索着,摸了半天,才取出來一個灰撲撲的,滿是裂紋的小碟子。
屋子裏,突然吹進來了一道冷風。
他把那碟子輕輕地放在了桌上后,就問我:
“你要找我算命?可以!只不過……它要的東西,你替我給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