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懇求
馬車出了京城,一直往東南方向而去。
駕車的人是風如令。林初尋帶安玲瓏離開的時候,正碰上風如令,聽林初尋說他還有辦法救安玲瓏,風如令就不管不顧地跟來了。他說,他把英王府當家,把安玲瓏當妹妹,就算安玲瓏死了,他也要陪着她走最後一程。
馬車裏,林初尋用一件大氅包裹着安玲瓏,讓她躺在自己的懷裏。安玲瓏一直在睡,平靜地、滿足地睡着,溫暖的呼吸輕緩而有節奏。林初尋捧着安玲瓏的臉頰,想,要是時間能停在這一刻,也挺好。
風如令問:“你怎麼能確定,那個童樓就一定在前面第一個驛站落腳?”
林初尋答:“童樓在京城舉目無親,既然離開客棧,就一定會直接上路,只是他身有殘疾,盤纏又不夠,所以腳程不會太快,只能在驛站歇腳。”
“他要是不承認毒是他做的怎麼辦?他要是不願救人怎麼辦?”
林初尋抱緊了安玲瓏,說:“他一定會救她。”
正如林初尋所料,臨近日暮,他們在驛站找到了剛安頓下來的童樓。
童樓還是老樣子,蒼老而令人恐懼,在驛站負責打掃的小男孩突然見到他,差點嚇哭了。
被林初尋和風如令前後圍堵,童樓用僅有的一隻右眼打量了一下兩個人,認出了林初尋,冷笑一聲,雖然他的笑並不比哭好看:“原來是大皇子。屈尊前來,有何貴幹?”聲音沙啞,聽的人渾身難受。
林初尋說:“請您來解‘如眉’之毒。”
“哦?”童樓笑意更濃,“什麼是‘如眉’?憑什麼說這毒是我做的?”
“復興堂里一共只有兩位大夫。”
“對,還有一個長孫白,拜您所賜,現在應該在流放的路上了。”
林初尋不在意童樓的挖苦,他說:“復興堂的大夫有兩位,但是越州童家前任掌門人、天下第一‘毒醫’只有您一個人。”
“呵,你竟然知道我的來歷。”
“雖然朝代更替、時光流散,但毒醫的名號不是誰都敢忘掉的。”
童樓轉過臉去,嘟囔着說:“你不必奉承我。”
“我當年在五老峰讀書的時候,家師謝光塵曾說,他有一位摯友,曾做前朝御醫,姓童,是個拋棄了世俗的可憐人。”
“拋棄了世俗的可憐人”,童樓心中一動,不禁長嘆一聲,謝光塵評價別人,還是那麼準確啊。
“謝光塵是你師父。”
“是。”
“他還好嗎?”
“還好。”
沒想到在如此凄涼的處境下,還能聽到老友的名字,童樓有些失神。
二十五年前,童樓還是個少年,因為醫術了得,受世人追捧,很多皇親貴族為了求他看病,常常揮擲千金,皇帝也親自下召,請他去宮中問診。那時的他,何等風光。
可他並沒有得意太長時間,死神就向他發出了問候。
那年,皇后因為嫉妒梅妃得寵,悄悄在梅妃的安胎藥里下毒,致使梅妃和小皇子險些雙亡,幸好太醫們護衛及時,才保住了母子性命。
震怒之下,周哀帝下令徹查此事,揚言一個都不能放過,當時宮裏無論是有沒有涉案,處死、流放、抄沒者大半,更牽連了數位皇親大臣。
一時間,皇宮內外人心惶惶。
童樓一向為人高調,難免得罪人,便有些小人趁機對周哀帝說,皇後手裏的藥方是童樓開的。
周哀帝查也不查,直接逮捕童樓,將他打入死牢。
原本周哀帝想直接處死童樓,幸好幾個當初接受過童樓診問的大臣力保,而皇帝又沒有充足證據,所以死罪才免了。
不過活罪難逃。童樓被扔出了京城,從此,無召不得入城。
風光而來,失意而去,任誰也不會心情舒暢。誰知道這才是剛剛開始。
回家的路上,原本跟他或禮遇有加或稱兄道弟的人們,都像躲瘟神一樣躲着他,甚至一直在村口賣茶水的小二哥還故意要了他兩文銅錢,讓他極為不痛快。
無論如何,好歹是平安到家了。
可童樓不是個安分的人。見過了京城的繁華,哪裏還能閑在家裏?索性連葯也不制了,病也不看了,只顧着留戀花街柳巷、香閣艷坊去了。
越州最有名的青樓名叫醉如意,醉如意的頭牌姑娘名叫盧三娘。盧三娘年僅十八,已經在這裏揚名三年。她有一種自然的風韻,粉頸細腰,薄唇細眉,說不出來的動人,更能口吐蓮花,解人煩憂,實在是天上有地上無的解語花。
童樓為她痴狂,不久,不顧好友勸說,用一處豪宅的房契將她贖了出來。
歡笑場上的人能有幾分真情?盧三娘看中了童樓的家財,卻瞧不起他一個被皇帝貶黜的大夫,她看中的人,是越州主簿劉務,一個白面書生。
只一個月的時間,盧三娘夥同劉務,將童樓的房產、地契、店鋪、葯庄,紛紛改換名姓,歸為自己的名下,然後以倒賣假藥的名義,將童樓打入大牢。
獄卒被買通,肆意地向童樓施加酷刑,逼他認罪。在皮鞭的拷打下,他的左眼被打出血,肋骨斷了兩根,頭皮被生生揪掉了好大一塊,血淋淋的,很是嚇人。
幡然悔悟的他在心裏無數次詛咒那兩個人,他發誓,只要他能活着走出監牢,一定讓他們生不如死!
像是聽到了童樓的詛咒,劉務在盧三娘的慫恿下,在大牢裏放了一把火,想要燒死童樓。
萬幸的是,遠在徐州做副使的謝光塵來越州公幹,作為兒時同窗,前來拜會,正趕上這場大火。他親自衝進火場,將童樓背了出來。
不過,雖然耗費無數金銀、浪費了無數口水,因為謝光塵人微言輕,沒能真正救下童樓。童樓最終被叛流放北境。
通往北境了路,簡直就是一條死路。
左眼疼得厲害,睜也睜不開,童樓知道,這樣惡劣的條件下,他是保不住這隻眼睛的。手上還好,他的左腿燒傷嚴重,流着膿血,骨頭也裂了,再不救治,恐怕會要了他的命。童樓暗自發笑,身為醫者,竟然連自己都無法救治,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