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邊有個小和尚
第二章西邊有個小和尚
雨後清風,泥土微潮。
這座寺廟很久之前就有了,傳聞是一個老和尚自己修來自己住的。按理說宗教佛門,理應從一而終,不該有老僧這般獨自出了佛門開門立戶的。
可老和尚作為這樣的特例,並非無緣無故,因為他是被逐出的佛門。
出來的時候老和尚帶着一個小和尚,不久后老和尚就死了,於是就剩下了小和尚,再後來小和尚也收了徒弟,於是一代一代,這寺廟就這麼傳了下來。不是哪個皇帝敕建,也不是哪個地方出資,這個老廟沒有背景,千年來風雨飄搖,由於山下扶柳鎮上的人也不來這裏燒香,這個廟門口的台階上,早就佈滿了青苔,雖然寺廟有專門的人掃,可是掃地掃地畢竟掃不過一場場大風,一次次大雨。久而久之,周圍就形成了這麼一座奇怪的廟,廟裏乾淨如新,大理石地板一塵不染。而寺廟外,則是雜草叢生,看不出一點佛門凈地的樣子。.
廟裏。
一個神色輕佻坐在台階上的青年和尚,正前方正立着一個扎馬步練拳的少年和尚。
“小子你整天練這些花把勢,圖啥啊?”
青年和尚坐在寺廟屋檐下的台階上,一手拿着書,一邊看着一旁的小和尚,嬉皮笑臉的說道。
他笑容玩味而欠揍,純粹就是在拿小和尚找樂子。
......
可惜扎着馬步的小和尚根本就不看他。
見着小和尚根本就不搭理他,青年和尚也不惱火,繼續笑嘻嘻地開口:
“你......不會是指望着這些花拳繡腿討媳婦兒吧......”
他一邊說這個話,一邊做了個死鬼好壞的嬌羞表情,一邊右手比出一個蘭花指,對着小和尚招了一下。
小和尚還是壓根兒就不搭理他,青年和尚屬於純純粹粹的拋媚眼兒給和尚看。
......
不過似乎這個青年和尚跟人說話,並不需要別人搭理他。
只見他臉色一變,又裝出一張滿臉嚴肅的臉,開口道:
“那可不行,咱們可是出家人,和尚是不能討媳婦兒的。”
一直閉着眼使用看不見話癆大法的小和尚聽到這句話,這才開了口:
“我不是和尚。”
“你才是和尚。”
聲音乾淨有力。
說完,又恢復了之前的狀態,順帶又沉了沉馬步架子。
青年和尚一聽到這句話,更來勁兒了:
“當和尚有啥不好的?”
“又清凈,還不用幹活兒。”
“師弟你咋就不愛承認自己是和尚呢。”
青年和尚摸着自己的光頭,開始認真的思考,為什麼師弟在有了這麼完美的一個大師兄的情況下依舊不喜歡當和尚這個問題。
“按理說不應該啊,我作為師兄,應該大家都絞盡腦汁的想來當我的師弟才對啊。”
“可是到了你這裏,你居然有這麼一絲絲的不樂意。”
......
然後他就一遍遍摸着自己的光頭,居然是真的在想這個不要臉的問題。
時間一刻刻的過去,突然青年和尚一拍腦袋:
“懂了!懂了!”
......
“自卑是吧,是不是自卑!”
“覺得這輩子也沒辦法追趕上我,所以覺得沒盼頭是不!”
......
小和尚閉着眼睛,他現在有點想一拳砸在這個大光頭的臉上。
“我理解!”
青年和尚又重重說道,語氣中竟然真的有幾分悲哀......因自己認為的自己太完美而感到悲哀。
接着他話鋒一轉,語氣由同情一瞬間轉為安慰:
“不過你可別難過。”
“比不過我,不是啥丟人的事,畢竟是我啊......”
然後看向小和尚的眼神,充滿了鼓勵的光。
小和尚一腦子黑線,他頭都大了。
因為小和尚自己知道這師兄的性子,只要是說起話來,就沒人能攔得住他。
他師傅不行,他,更不行。
所以小和尚強忍住自己的拳頭,調整呼吸,重新回到練拳。
只見他輕輕吸進一口氣,卻不吐出,將一口氣置於胸腔之中,緩緩收手到腰間,轉曲掌為握拳,與此同時才緩緩吐氣。
之後雙拳就這麼停在腰間,一動不動。
拳形穩,而拳勢不烈。
但是小和尚卻不出拳。
小和尚練拳時,從來都是只收拳,不出拳。
接着小和尚就失去了氣息,穩如山嶽。
青年和尚看着自己師弟這般認真的模樣,覺得自己的開導有效了,眼神欣慰,嘴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又開始了他的一人一台戲。
寺廟的屋檐上,由於剛下了一場雨,掛着些許雨滴。
黃昏時候的陽光照得雨滴閃閃發光,練拳的小和尚也彷彿在閃閃發光。
......
屋檐上的水珠一顆顆落地,小和尚身上溢出的拳意,一絲絲被收起。
拳意徹底散去的時候,彷彿石雕一動不動的小和尚終於動了。
他借左腳為支撐,收右腳,起身,收起馬步架子。
站直身子以後,才逐漸松拳,最後才不急不慢將手歸於小腹之前。
雙拳已不再,左手成掌,右手半拳,半拳放於左掌之中,最終呈現出一個古怪的拳印。
每天小和尚的練拳,都是以此印收尾。
再看他,筆直身軀已走出屋檐。
直到這時,才看清這少年和尚的模樣:
他雙目明亮,眉毛很濃,鼻樑高而挺拔。
小和尚的臉是一張很乾凈的臉,彷彿剛剛出來的太陽,有着淡淡的光。不過小和尚的眼神卻是與這整張有些聖潔的臉不般配,因為他的眼神很堅定,也很直。當有人看着他的眼睛的時候,就能知道,這肯定是一個從來不放棄、從來不認輸的人。
他腳步堅定,走出屋檐,彷彿忘記了身旁有這麼一個話癆師兄。
而一旁的青年和尚也彷彿沒看見一樣,依舊是自言自語。
有夕陽落地,與持書和尚為伴。
當小和尚走出這廟的後門,沒了人影,青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翻身跳上寺廟屋檐,聲音悠閑,輕輕從屋頂上傳來:
“從前有座山啊,山上有座廟......”
“這廟裏啊,有三個和尚......”
“這最小的和尚啊......生既不死佛陀。”
小和尚平日練完拳后已是黃昏,接着小和尚就開始跑步,黃昏前開始跑步,星辰掛天時跑完步。
只是他也從不走前門。
而山腳下,是個小鎮,小鎮名為扶柳鎮,因為這個名字,所以這個鎮上的人都偏愛柳,小鎮的街道旁種的也多為柳樹。
相傳這本來是個無名小鎮,很久很久之前有位傾國傾城的女子來此住下,這個女子的仰慕者眾多,其中不妨有已經有了妻室的富商巨賈,於是都這麼住了下來,一代一代,時間過去,美人的名字也傳的花樣百出,後來的人乾脆就起名為扶柳鎮,以此來紀念這個某種意義上為這個小鎮帶來繁華的女子。
於是這山上小廟、山下小鎮,就這麼和平相處。千年百年。
可也着實奇怪,這麼一個與世隔絕的廟在這麼個地方千年,沒傳出過一次山匪流寇作亂,也沒聽說過一次高僧講經。山下扶柳鎮上的人只知道裏邊的都是和尚,從何而來,了卻凡塵之前是做什麼的,都沒人知道。就是每天黃昏看見一個小光頭從山上跑下來,跑到山下扶柳鎮鎮口的官道旁,便又轉身往回跑。
山下細心地小部分人還知道,山上廟距離山下鎮。
兩百六十里。
——————————————————————————————
山上廟裏,廟裏殿中。
廟裏的大殿之中,有個黑鬍子老僧和一個白鬍子老僧坐在蒲團之上。
黑鬍子老僧黑眉黑袍,白鬍子老僧白眉灰袍。
而大殿之中,無佛。
“當真要讓那小子跟着別人出去?一把年紀了還把他帶到這麼大,你捨得?萬一出啥事,你不得一掌打死你自己?”
黑鬍子老僧瞪着白鬍子老僧,面帶怒色,連續問了三個問題。
還沒等回答,他又補充了一個問題。
“再說那人來路不明,你就這麼放心?”
“行了行了,他這都還沒出去呢,我看你就已經想一巴掌打死我了。”
白眉老僧看似不為所動,實則故作鎮定。
“苦難這小傢伙跟他師兄不一樣,就咱們這大徒弟,一張嘴能煩死人。而這苦難......”白鬍子老僧說道這裏似乎有些頭疼,又接着道:
“再說咱們這寺廟太小了,至少對於他來說,太小了,所以我打算讓他出去看看,肯定不是壞事。”
白眉老僧摸了摸鬍子,沒有回答自己這個師弟的所有問題,又道:
“至於帶着他出去的人,大可放心。如果你還是覺得信不過,可以試他一試。”
白鬍子老僧有些感慨,說完這句話老僧又頓了頓,看了看空蕩蕩的大殿,然後又緩緩開口,語氣卻突然轉變,變得傲然:
“還有就是,我這小弟子年紀是小,可這本事嘛......”白袍老僧說道這裏,眼裏的笑意更濃。於是不再往下說,只是抬起頭,微笑着悠悠的看着大殿上方。
黑袍僧人嘆了口氣,眼裏的怒意雖然淡了很多,可是話茬還是不善:
“要是苦難出了啥事,我就跟你拚命。”
說完站起身,走向大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