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洞房花燭夜
“三郎,快讓我們看看你媳婦,讓我們看看官家小姐都長啥樣,是不是比咱村的大姑娘都好看?”略顯昏暗的青石屋裏擠滿了看熱鬧的大姑娘小媳婦,一道大嗓門叫醒了馮輕。
馮輕身體一顫,擱在膝頭的雙拳本能的緊緊握着,以抵擋住腦中突如其來的鈍痛。
“梁二嬸子,咳咳咳,咳咳,你別嚇着我娘子。”朦朧中,另一道氣弱的聲音說道,“娘子跟大伙兒都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不會有何不同。”
這個新郎顯然是在幫她。
馮輕暗暗鬆口氣,拳頭鬆了松,這才察覺自己已經是滿手心的冷汗。
蓋頭下的馮輕自然不知道新郎掃向她動作的目光平靜到毫無波動。
“呦,這娶了媳婦就是不一樣,咱三郎也知道疼媳婦了。”大嗓門又調侃了一句,惹的屋裏一陣鬨笑。
“讓諸位見笑了。”新郎蒼白的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羞意。
平日裏可難得見這位方家三郎有這種不好意思的表情,眾人越發促狹地笑,“你們方家幾個小子可都是慣着媳婦的,你這新媳婦可有福了。”
“哼。”一陣善意的笑聲中夾着一道不屑的冷哼。
“哎呦,婧姐兒,你咋還不高興了?”梁二嬸子瞄了一眼屋裏穿的最亮眼的姑娘,“咱滿村的人可都知道你中意三郎,不過三郎如今是娶了媳婦的人了,以後你可不能再往人跟前湊了,那可是要招人罵的。”
這話明顯就是挑撥了,屋內眾人笑容一凝,唯有新郎似乎並沒聽出其他意思來。
“梁二嬸子,你住嘴!”婧姐兒是村長家閨女,那自小也是在村裡橫着走的,加之長的好看,是村裡一枝花,村裡還沒成親的小子們十有八九都對她存了心思的,這也讓婧姐兒越發自持金貴起來。
大約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得不到的就越覺得好,婧姐兒端詳了全村的小子,就看上了長的好,還會做學問的方家三郎了,若不是方家三郎這幾年身子不好,怕是村長早在婧姐兒軟磨硬泡下來提親了。
方三郎這幾個月眼見着快不行了,天天用藥吊著命,說不得就熬不過這個冬日了,村長可捨不得自家閨女剛成親就變寡婦。
這邊婧姐兒還在鬧着,另一邊方家三郎就突然成親了。
其實村裡人都明白,方家三郎娶媳婦那是沖喜的,村裡誰不暗地裏可惜這位嫁過來的官家小姐。
梁二嬸子大黃牙齜了齜,“我說婧姐兒,人家的男人你就別惦記了,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我大哥二小子,長的可俊了,如今那也是在鎮子上學熟里讀書,明年就下場考了,說不得我大哥家就能出個秀才,到時候你可就是秀才娘子了。”
婧姐兒氣紅了臉,村裡風氣再開放,那也沒長輩當著女娃的面給人說親的。
一個白胖的婦人看不下去了,“梁二嫂子,你可住嘴吧,你這張嘴還嫌惹的禍不多啊!”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婦人附和道:“就是,誰不知道你大哥家二小子是出了名的浪蕩子,學人官老爺的做派,沒成親就非要先納個勾欄院裏的妾,我可是聽說了,你那外甥幫着那窯姐兒偷跑,差點被打死。”
“哪有這事,誰在嚼舌根?讓我知道非拔了她的舌頭不可!”
“這事十里八村的都知道,可不是亂傳的。”
“行了,這裏還有這麼多閨女呢,這些葷話別污了人耳朵。”
梁二嬸子張口還想說,可想到什麼,又悻悻閉了嘴。
這會兒功夫,婧姐兒已經濕了眼眶,她氣梁二嬸子,更多卻是傷心,幽怨地看了方錚一眼,“方錚哥,你,你不該娶她。”
說完,再也忍不住,捂着臉跑了出去。
新房內氣氛有些尷尬。
耳聽完一出郎無意妾有情的戲碼,馮輕抽了抽嘴角。
哪怕她對這位婧姐兒有些同情,那也無能為力,因為她已經理清了腦中的信息。
她的確是死了,死在突如其來的地震中。
馮輕出生在刺繡世家,祖上出現過好幾個刺繡大師,也有不少進宮做綉娘的,不過刺繡需要極大的耐性跟天賦,傳到馮輕這一代,二十多個孩子中只有馮輕有天賦,且對刺繡充滿熱情,馮輕剛過二十五,就已經成為華國最年輕最有天賦的刺繡大師,就在前幾個月,她遇到了瓶頸,技藝似乎停滯不前,於是就獨自一人去了蜀市,想拜訪一位蜀綉大師。
那位蜀綉大師住在華國邊陲一處寨子裏,眼見着就要找到大師了,馮輕只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晃,下一刻,兜頭栽進了腳邊的溝里。
醒來就成了農家沖喜新娘。
沒錯,她是被家人下了葯后,送過來沖喜的,還是被替換的新娘。
這具身體的主人乃清豐縣縣丞馮崇忽略了十多年的二女兒,其母是農家女,有一回去縣城賣綉品,被幾個混混糾纏,恰逢馮崇路過,順手將人救下,因着原主親娘長得水靈秀美,馮崇有些心動,欲納為妾室,若是心疼自家閨女的,父母是斷然不會讓女兒去做人家小妾,無奈原主娘親有個後娘,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后爹,為了那二十兩銀子,兩人硬是將原主娘親塞進了小轎。
馮崇不是個重女色的人,加之恰縫上峰來清豐縣辦事,如此緊要關頭,他是斷然做不出寵妾滅妻的事來,這時原主娘又有了身孕,馮崇便斷了去原主娘房裏的心思。
縣丞夫人潘氏不是個能容人的,眼見着馮崇不再多看原主娘一眼,就可勁的磋磨,原主娘生下孩子沒兩個月就撒手去了。
潘氏本打算將原主也除了,還是身邊的嬤嬤給出了個主意,既然是個丫頭,那以後拾掇拾掇還能嫁人,說不得還能成為大小姐的助力。
反正府里也不缺一口飯,潘氏索性將原主扔給一個粗使婆子。
這不,磕磕絆絆長到十五歲,總算是有個用處。
事實上,這婚事原先定的是長女馮阮,潘氏自是不願意自己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兒嫁給農戶,還是個病秧子,潘氏到馮崇跟前哭了一場,新娘就變成了原主。
因着是粗使婆子養大,又有潘氏授意,原主被養的畏畏縮縮,一股小家子氣,知道自己要嫁給個農家病癆鬼,如何也想不開,鬱結於心,婚禮前幾日又感染了風寒,這不,勉強拜完堂,就一命嗚呼。
大概是從小就刺繡的關係,馮輕比一般人穩重,哪怕此刻這種超自然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也能很快恢復平靜。
理清了腦中的信息,馮輕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苦笑。
重活一回固然是好事,可這輩子要讓她作為一個農家小媳婦,一輩子就圍着丈夫孩子鍋台轉,她到底還是有些不甘。
心下幽幽嘆了口氣。
這時,蓋頭被秤杆子挑起,馮輕眼前總算是明亮了些,還來不及打量四周,梁二嬸子已經沒事人似的又湊上前,“這城裏的小姐就是不一樣,長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看看這頭髮,緞子似的,還有這皮膚,白嫩嫩的,想讓人伸手掐一把。
梁二嬸子這麼想着,還真伸出黑黝黝的手,準備摸摸馮輕擱在腿上的手。
馮輕飛快地瞟了一眼梁二嬸子,隨即低頭,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樣,同時身體側了側,避開婦人伸過來的手。
沒摸到馮輕,梁二嬸子又羨慕地看着馮輕身上緞面嫁衣。
“諸位今日辛苦了,娘在院子裏給大家準備了糖水,若是不嫌棄,諸位就去喝一碗吧。”
這年頭糖水可是個稀罕物,誰會嫌棄?她們一年到頭也是捨不得喝一回的。
眾人一窩蜂的離開。
新房內瞬間安靜下來。
豆大的燈光下,男子原本蒼白的面容暗沉,眼底幽光閃過。
“你不是馮大小姐。”視線膠在馮輕臉上,男子柔和的聲音聽不出起伏,“三年前我見過馮家大小姐。”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妻,本對這位未婚妻還有期待,得知馮崇成了朝廷官員,他越發用功讀書,生怕馮家看不上他方家,也怕父母被看低。
不過一切變化皆發生在三年前,想到曾經的那一幕,方錚深色幽暗。
馮輕也沒打算隱瞞,這是根本就不可能成為秘密,她點點頭,“母親覺得大姐姐可以嫁入高門,便讓我代替大姐姐嫁給你。”
咳咳,咳咳咳。
男人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像是要將整個心肺都咳出來。
馮輕看着都心酸,她屁股挪了挪,終於還是起身,上前,輕輕拍着男子後背。
感覺到掌下咯人的觸感,她放輕了力道,生怕一巴掌將這人的脊背給拍斷。
“三郎,你咋又咳嗽這麼厲害?”這撕心裂肺的咳嗽傳到外頭,方蔣氏,也是馮輕新上任的婆婆心疼的不行,“娘這就給你熬藥去。”
“老三家的,你死人啊!你相公咳的這麼厲害,不知道替他倒杯水啊!”頓了幾秒,方蔣氏破口大罵。
這老三家的,顯然就是馮輕。
馮輕替男子拍背的動作一頓,她表情是說不出的複雜。
活了二十多年,還真沒人這麼罵她,馮輕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她小心扶着男子往床邊走去,將人按坐在床上后,這才快步朝靠牆的一張嶄新的原木桌走去,倒了一碗溫水,又快步回到男子身邊。
“謝,謝,謝謝,咳咳咳——”
在馮輕的幫助下,男子艱難地喝完了水。
“讓你見,咳咳,見笑了。”男子低垂着頭,大約咳的太厲害,嗓音微微沙啞。
“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別見外。”
原主常年被關在後院,又不善於打聽,她對周圍環境一無所知,更別提現在的國家制度,不過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封建社會對女人是不公平的。
與其回到馮家,被原身繼母再想着法子重嫁一次,她選擇留在這裏。
起碼這男人看起來還算溫和,長相也不錯。
男子鴉青色睫毛蓋住了眼底的冷色,他微微抬頭,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疑惑,“以馮二小姐的身份,即便是嫁個富戶,也是極容易的事,二小姐許是還不知道,方某家徒四壁,身子孱弱,是無法替小姐遮風擋雨的,小姐若是同意,明日我便同家裏人說清楚,送小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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